第60章 破云(上)

天际不知何时暗淡了下来,阴云聚拢,遮掩了原有的天光。西风自林间呼啸而过,阵阵有声,寒凉刺骨。西风穿林过后,继续四处游荡,肆意无拘,随性逃窜。

沙天河一众与东川王一众,拼杀斗狠,皆有伤亡。一众弓弩手身穿白衣,与江湖人马、王府护卫近身交战。弓弩手件件白衣皆被鲜血染红,死伤惨重。余下的几名弓弩手,皆是逢头垢面,身后箭匣里箭羽无多。他们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站立旁侧。

场上鲜血流淌了一地,死者在地上横七竖八。伤者皆后退百步,驻足观望。

场上陆陵与大和尚打斗,尚未分出胜负。沙天河与柳亦尘、陈婉雪酣战,也未有输赢。

沙冥站在弓弩手跟前,看着大当家与二人交战,枪剑相碰,崩裂火花,心头担忧。大当家虽然功力深厚,但毕竟以一敌二,难保不会吃亏。他脸色苍白,给右臂点穴止血。若是平时,他必定要手握金锏,前去帮忙,而今他右臂已断,受了不小的伤,一切无可奈何,只得在一旁观战。

不多时,有片片白雪自天上来,轻轻盈盈,无拘无束,随风飘落,飘扬四间。

白雪随意,落于山坡,飞于草间,扬于林梢。片片雪花轻轻而落,掩盖了地面鲜红的血水。雪花随性而飘,落在了死者的脸上,遮掩场上死者的死相。

三里远处,夏依依与神箭阁弟兄一块,勒马停待。她抬眼看着雪花,嘴角上扬。她把右手伸向天空,一朵雪花旋转几圈,在她掌心轻轻落下。雪花耐不住她掌心的温热,一瞬化作了雪水。夏依依毫不在意,她转眼看向其它雪花,用右手承接其它几片飞雪,欢喜与满足印刻在脸上。

丰城虽有寒冬,近年却少有雪下。今日西城见雪,夏依依自是难抑心头激动。

白雪飘飘扬扬,落在了陆陵的眉梢,落在了破云剑上,落在了大和尚的黑色僧袍。

大和尚与陆陵之战,打斗多时,此时稍作停待。他喘着粗气,握着僧棍的双手不住发抖。黑色僧袍渐渐被白色侵染,而后泛白。

大和尚意图蛮力取胜,陆陵却是以身法奇巧避闪。二人打斗,大和尚气力消耗稍剧,陆陵轻松些许。

陆陵看着漫天飞雪,气息之间略有变化。

原来已是寒冬,陆陵惊觉。他一瞬想起山门,一瞬想起唐秋梨雪天里偷骑飞泸的事儿,一瞬想起了唐少橙驻足梨花树下的事儿。

他看着白雪发呆,又想起了当年与师傅百草行僧、师妹下山采药的事儿。

师傅采药时,常对着余彤与他吟诵,“一剑破云出,白雪归故人”。而今破云剑已在他手,夏依依中毒匪浅,故人却不知何处追寻。他不由得叹息一声。

不待他叹息完,那大和尚提棍,抖落僧袍上的飞雪,又是扑来。

陆陵被逼无奈,再次上前与大和尚过招。

破云剑与法棍相互顶撞,陆陵与大和尚又是过了数十招。

数十招后,陆陵料想大和尚内力已是虚空,终于是出了手。他提剑凝神聚气,内力环剑,接连斩出三剑。

一道旋风从右起,一道旋风从左起,一道旋风从身前起。三道旋风裹携着漫天飞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向大和尚扑去。

大和尚见状,自知逃躲不过,于是提棍强行抵挡。三道旋风同时抵达,旋风中的飞雪快速飞转,其在大和尚身上与法棍间切削而过。法棍抵挡不住飞雪的连续冲击,片刻间竟被削断。飞雪没有停下,径直扑向大和尚身体。接着大和尚的黑色僧袍上留下万千道伤口。飞雪穿衣而过,继续往前。大和尚的脸颊、胳膊、大腿、胸前、后背,也留下无数的伤口。

大和尚大喝一声“是吾小瞧于你”。接着他的脸上浮起几分诡异的微笑,倒将下去。

大和尚在雪地里喘着粗气,神色间满是倦怠。此生他从未败过。出手伤人,江湖仇杀,皆是胜场。师傅传他的三十六路棍法,所向披靡,未逢敌手。而今,他却败了。

如此一败,他本该气恼,但他却一瞬满足。

昔年,他被驱出山门时,师傅怜悯于他,留下一言告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当时,大和尚未解其意,呵呵一笑,只觉人性薄凉,师傅心狠。于是他大步迈出寺院门槛,并未回头看师傅一眼,心底于寺院,也没有丝毫留恋。

而后他涉世江湖,好勇斗狠多时,身心疲惫,渐渐想起师傅的这句赠言,却还是未领悟其中真谛。

而今败于陆陵,周身筋脉皆被飞雪削断,此生再不能逞凶作恶,他瞬间悟了。

浮生皆是虚妄,入世方为修行。众生皆在苦海,万恶也能回头。大和尚发笑,笑声越来越响。大和尚大笑片刻,嘴里一句高喊:“师傅,弟子悟了!”

飞雪轻轻而来,落在他的脸上,掉入他的瞳孔。大和尚看着漫天飞雪,只觉此时方是人生快意之时。先前种种,烟花美酒,倩影入怀,不过虚无,其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而好勇斗狠,搏杀伤人,皆是浮生业障,总得看穿看破。心上浮尘随雪尽,自在飞花重修缘。大和尚开悟敛笑,只觉眼前一道佛光朗照,心底不再蒙尘。他手持法棍,缓缓起身。

飞雪更甚,落于他的头顶,掉在他的眉间。他丢了法棍,步履缓慢,向北而去。飞雪渐落他的僧袍,大和尚踽踽独行,没有片刻停待。

陆陵见状,知其已无力伤人,并未阻拦。

方才陆陵的那记剑招,起源师妹余彤的竹叶旋风。陆陵自创自改,威力比起竹叶旋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剑招威力无穷,也耗了他不少内力。陆陵盘膝而坐,扬气吐呐,静静调息。

沙天河与柳亦尘、陈婉雪打斗正酣。

柳亦尘手握宝剑,出其不意,剑招诡异,非常人之法,且招招发狠,让人难以招架。他本有一剑封喉之术,今与沙天河对敌,二人势均力敌,他难以施展封喉之术。而那陈婉雪,宝剑在手,却是身法极快,一时飞身沙天河身前,一时飞身沙天河身后,来去之间无声无息,无踪无影。让人好生烦恼。谁也不知她会不会趁着与柳亦尘交战的间隙,一剑刺来。沙天河银枪在手,借银枪轻长之势抵敌,倒是让柳亦尘与陈婉雪近身不得。

沙天河江湖游历已是多年,箭法与枪法皆是超绝。其与柳亦尘、陈婉雪周旋近一个时辰,竟是让柳亦尘、陈婉雪无一次出招得手。神箭阁阁主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三人继续打斗,又是半晌。沙天河气力渐落下风。

柳亦尘趁势,施展一剑封喉之术。一道剑气晃过,便是威逼沙天河。

沙天河双膝下弯,弓身避开剑气。那道剑气自沙天河脸上而过,气势凌厉,削下了沙天河红色面具的一角。沙天河起身,脸颊处的面具已是破损一小块。

陈婉雪悄无声息,不知何时已闪身沙天河身后。她长剑提起,便是要从身后给沙天河一剑。长剑逼近,只差半分便要刺入沙天河腰间。

陆陵凌波三步施展,破云剑出鞘,拦下陈婉雪的这一剑。他提醒沙天河,“大哥小心,这姑娘身法奇快,出招无息。”

沙天河手握银枪上前,挡下柳亦尘的宝剑。他应声:“贤弟,这哪是姑娘啊,只怕是你看走眼了吧?这就是个母夜叉。一不留神,只怕就要缺胳膊少腿。这母夜叉出招阴险毒辣,莫说我,你也要小心些!”

陆陵点了点头,“大哥放心,小弟自会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