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陵与夏依依牵马,漫步街头,街市两侧,买卖脂粉发簪。夏依依停步,随意看看。陆陵替她牵马,站立旁侧。
不多时,有人慌里慌张,自街头被人追赶,径直向陆陵跑来。那人身穿富华红色锦缎,右手紧紧抱着一个包袱,左手握着一幅画卷。他嘴角渗血,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在街上跌跌撞撞。
身后追赶之人,各个手持大刀,一身蓝衣。他们气势汹汹,追赶手持画卷的男子甚凶。
男子打翻街市摊档,试图阻拦身后追杀之人。那一帮蓝衣刀客,越过推倒的摊档,穷追不舍。街市商贩见摊档打翻,正欲叫骂,一见持刀之人凶神恶煞而来,大气不敢出,急忙躲闪旁侧。
男子急匆匆,撞入陆陵怀中,一瞬跌倒。陆陵扶起男子,只见他满脸是血,神色紧张,口中急喊:“救我,救我,救我……”
陆陵抬眼,见男子身后一众蓝衣男子,面目狰狞,断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与夏依依云山之行已定,不能耽搁,陆陵也不愿徒惹是非。
他将男子扶到街旁坐好,拱手致歉,“兄台,对不住了。你我素未谋面,既是你的个人恩怨,还请你自行解决。”陆陵放任男子不管,径直离去,与夏依依牵马闪于一旁。
那男子,眼神之中闪过绝望,口中不断吐血。对付身后一众恶人,他已是强弩之末。好不容易遇到一江湖中人,或能帮上自己,可他却袖手旁观。“少侠……少侠……留……步……”,男子伸手半空,试图留住陆陵。
陆陵不为所动,踏步离开。
夏依依看向陆陵,轻声问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惩奸除恶,除暴安良,当是本分。你当真不管他?看他身后一众恶徒蒙面而动,想来不是好人。他怕是要……”
陆陵并不答话,他只是食指凑唇,示意夏依依不要言语。夏依依轻轻点头,低头不语。
他二人牵马,缓缓而行,与那一众蓝衣刀客擦肩而过。
蓝衣刀客头目大摇大摆往前,从陆陵身旁而过。而后莫名停下,转身喊住陆陵,“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
陆陵与夏依依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蓝衣刀客头目缓步走来,厉声发问:“你二人与他可是旧识?”
陆陵与夏依依转身。陆陵先应声:“我二人并不认得他。”
“既是不认得,那方才你为何要帮衬于他?”蓝衣刀客头目问道。
陆陵发问,“这位大哥真会说笑。我何曾帮衬于他?帮衬于他难道有什么好处?”
“你……”,蓝衣刀客头目一瞬支吾,不知如何应答。“我说你帮衬于他便是帮衬于他。”他一声吆喝,“来呀,弟兄们,把这二人也一并拿下。”一众蓝衣刀客听罢,提刀杀来。
陆陵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本不愿管这闲事,奈何闲事总是找上门来。行走江湖,除暴安良之事,你们不多做。非得在这光天化日下,欺负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竟还不知羞耻。”
“既是如此,那我便管管这闲事罢。”陆陵说罢,破云剑出,身法极快地在人群中掠过,而后现身立定,收了破云剑。那一众持刀恶徒,虽是凶神恶煞,却没有什么本领。破云剑出,未逢敌手。一众蓝衣刀客皆被破云剑伤了筋脉,倒将下去。
陆陵转身,缓缓走到那男子跟前,问道:“你是何人?他们为何要追杀于你?”
“我乃……画圣林左。他们是……是青霄阁中之人,追杀于……我,是为了……我……我手中的圣袈裟。”林左气虚体弱,吞吐说道。
“青霄阁?这圣袈裟有何来历,竟是让他们对你穷追不舍?”陆陵发问。
“当今……皇上礼佛,欲得……惠能法师……昔年袈裟,诵……诵咏佛法。青霄阁……探听……求赏……强取豪夺……麻烦二位……替我……将它……送还……云空……寺……这画……为我绝笔……赠送……于……你……”林左将手中画卷及包袱,递给陆陵,一时断了气息。
陆陵拍打他的脸颊,低声叫唤:“醒醒,你醒醒……”拍打多时,男子仍是没有反应。陆陵试了试他的鼻息,终是确认男子已死。
打架斗殴,人命之案。街市商贩,受了惊吓,早已慌张逃窜,不知所踪。
街市冷清下来,只剩陆陵、夏依依与一众倒地的蓝衣刀客。
陆陵打开林左手中包袱,只见里面包裹着一件陈旧袈裟。
陆陵将袈裟抖开。袈裟紫色,金丝缝边,多有缝补。袈裟的侧角,还有几处泥渍。想来昔年惠能法师传诵佛法三十余年,当是风尘仆仆,不惧泥泞路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惠能法师的一首诗题,道尽佛法真意。
眼前如此一件普通袈裟,未有多少稀奇,却惹来一场杀身之祸,更是让人生死相搏。惠能法师若泉下有知,只怕也会悔恨遗留了这祸害荼毒世人,陆陵摇了摇头,将袈裟收好放入包袱,而后手握林左所赠画卷,缓缓打开。
一幅暮春图展现在他面前,春泽万物,草色遥无,风吹草动,晨光初现,自是绝美。这画卷所用的是泼墨之法。墨汁于纸上层次分明,厚薄不一。山峦云雾,浓厚有致,远近之感在这泼墨的浅重之间。分寸把握,自是极好。山峦春色,草色风动,虽是简单勾勒,却传神生动。画笔之间,有磅礴大气之风,却潜藏平静恬然之意。好画好画,陆陵看罢,心头赞叹。他细看画卷右侧,有一落款,落款之名,正是林左。
陆陵一瞬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他并不想管这闲事。江湖仇杀,本就平常。强取豪夺,也不足为奇。只是那林左已死,死前有托。虽陆陵未有应承,但死者为大,所托之事也非难事。江湖行走,仗义出手,也是应该。如此,这闲事便是不能坐视不理。
陆陵思量片刻,叹息一声,抹合死者双目,而后拿着包袱与画卷起身。他将画卷放入包袱,挎了包袱,与夏依依牵马离开。
大和尚叶嗔那日离了树林,步履缓慢,径直向麓湖寺而去。
他不知走了多少路途,翻越了多少个山头。数日后,大和尚来到麓湖寺前。
麓湖寺庙门紧闭,寺庙内外落满飞雪。飞雪未停,簌簌而下。寺前几株垂柳,枯了枝条,已无生气。大和尚缓步来到寺庙门前,上了石阶,而后双手合十,双膝及地,跪在了麓湖寺庙门之前。
飞雪飘零,盘旋落于其身。大和尚也不拍打,任由飞雪随意而落。踏雪归佛道,飞雪何沾身?大和尚虔诚跪于麓湖寺前,默不作声,也不上前敲开庙门。
大和尚这一跪,便是七日。这七日里,他不吃不喝,心中只是期盼庙门重开,佛纳其身。
飞雪落满了他的黑袍,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在风雪之中跪着,闭了双眼,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谁也不知他跪于寺庙门前,庙门重开,他又要如何。前尘往事如烟,归来晨钟暮鼓,或是他心头所盼。
七日后清晨,麓湖寺庙门徐徐而开。有一老僧,年过百半,面容枯瘦,骨瘦嶙峋,立于庙门。
那老僧,身披破旧袈裟,左手禅杖,右手念珠。其手中念珠轻捻,口中诵念大悲咒。他抬脚越过门槛,出了寺庙,缓步来到大和尚面前。而后向大和尚弯身行礼。
大和尚一瞬睁眼,看见了跟前的老僧,更看见一道金光自麓湖寺中而来。那不是阳光,而是一道万丈佛光。大和尚嘴角轻笑,神色一变,磕头礼拜,内心惭愧,悔悟前尘,口中呼喊:“师傅,徒儿知道错了。”
老僧微眯的双眼一瞬睁大,他停下诵念大悲咒,低下身子搀扶大和尚,应声说道:“凡尘结业果,入魔亦入佛。白雪归故人,入院修禅心。我佛慈悲,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