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三步……
老兵顾敛文拖着一条受伤的右腿,终于最后一个登上了飞船舷梯。他抹了一把脸上滚滚流下的眼泪,转头注视着缓缓升起的舱门之外那颗即将落山的恒星“朱曦”,以及恒星余晖下斑斓的土地。
那是他即将离别,再也不见的故土。
顾敛文理了一下头顶的军帽,坚定地抬起右臂,唰地一声敬了一个军礼。
在这个第三纪元即将终结的黄昏,他想起了那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下午,那个时候他还没加入“候鸟号”,旅行者舰队的第三纪元也还未开启。
顾敛文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一醒过来就冷得要命,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又黄又脆的窗纸,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大洞,寒风便肆无忌惮地灌了进来。
他身上“棉衣”里塞的麻雀绒毛实在是太少也太散了,实在顶不住强劲的寒风,顾潇文只好从拽过一条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可还是好冷啊,冷啊!
爷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一般是舍不得烧火炉的。因为能烧火的麦秸和枯柴都很珍贵,只能在爷孙两人都在家,或者做饭时才烧。
顾敛文那年才十岁,但已经知道自己家很穷,不能浪费冬天的一根柴禾,因为那都是他和爷爷辛辛苦苦捡回来的。
他三岁的时候,他爹就被乡里的官差带走做了劳工,听说是灵木派要跟附近的烈火派打仗,需要很多他爹这样的劳工负责后勤。
听村里的大人说,这场轰轰烈烈的门派大战足足打了半年多,最后灵木派的一个大人物发动吸魂大法,吸取了战场上一千名劳工和辅兵的魂力,才终于将一名烈火派长老斩首,随后穷追猛打,取得了这场门派大战的辉煌胜利。
顾敛文他爹不幸正是这一千名劳工之一,在魂力被吸干之后,永远长眠在了那片战场上,什么都没有给家人留下。
收到消息以后,顾敛文他娘疯狂地跑到乡里的灵木分坛去闹事,正巧赶上一个灵木派正式弟子在场,那还有什么客气的,直接就在乡坛门前吊死了。
那天村里好几个大孩子都去看死尸,回来以后跟他讲得绘声绘色,敛文那时候还不明白这件事的真正意思,但还是哭得吐了好久。
后来他就跟着爷爷长大了,每天中午和晚上吃两顿饭,一顿稀一顿干。稀饭是黑苦黍煮成的稀粥,干饭是红薯面蒸出来的干粮。
他从五岁开始就能帮爷爷下地干活了,夏天的时候帮爷爷把割下来的灵麦一捆捆扛到地头上,秋天的时候跟在那头又老又破的铁牛身后,把灵麦种子洒在铁牛耕过的田地里。
拔草、施肥、捉虫、浇水,别看顾敛文长的个子不算高,农田里的活样样都会,到十岁上就能顶半个大人。爷爷岁数越来越大,干活慢了,顾敛文甚至还开始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他们家种着三亩旱田,但是按照灵木派的命令,村里所有的田地只能种植统一下发的灵麦。
每年六月夏季,油绿的灵麦杆渐渐泛黄,便长出了一穗大大的灵麦,风调雨顺的时候,每一颗灵麦都能长大顾敛文的小指甲盖那么大,看上去珠圆玉润,微微泛着白光,沉甸甸的叫人心生喜欢。
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是灵麦收获的季节。爷爷用镰刀把柔韧的灵麦秸秆小心翼翼地割下来,顾敛文再抱到地头上轧出来的麦场堆成一堆。然后爷俩再用木棍小心敲打麦秸,让灵麦粒自己滚落到麦场上。最后他们再把麦秸用叉子挑开,把那些滚落在地的灵麦粒收起来。
顾敛文长了这么大,还不知道灵麦粒是什么滋味。因为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告诉他,灵麦是给灵木派那些修仙者们吃的,自己这些凡人哪怕吃掉了一颗,都会被其中蕴含的高密度灵气撑爆肚子。
不但不能吃,连想一想都不行!
所以他和爷爷只能在灵麦田的田埂上种一些产量特别高但是也很难吃的黑苦黍和红薯,靠它们勉强喂饱肚子。
可是真的好饿啊!饿啊!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