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忆去年春，赵子天羽谒选得交城。客有谓予者曰：“以赵子之文学丰采，荫映海内，虑无不为石渠金马重而乃为令，又赵子试上等，应受郡李。李与令级虽平，体貌悬甚，而赵子奉新令甲改授，得无有违情拂志，遂生骚屑不平之感乎？”又曰：“赵子少年豪俊，交游最广，所至车盖侯门如织，今即为令，亦应得吴楚间通都大邑，有文物声名，足以恣其鼓舞发摅之用，而乃就太行山邑，得无有傲情放志，遂著彝然不屑之态乎？”又曰：“赵子才负四应，天下何事足以当其意者，蕞尔交城，固枳棘之栖也，得无逞其一往之气，击断割，或涉于泛驾者乎？”予曰：“否也。赵子量远，远则不以目前所不足者自隘，赵子学静，静则不以一已所有余者自恃。赵子正未可测也。”后数月，客从晋来，谓予曰：“赵子固不以令也而轻易之也。赵子固不以交城也而鄙彝之也。”予曰：“何以征之？”客曰：“赵子至邑，即集其父老子弟于庭，殷勤恳恻，求其疾苦，而谋所兴革，次第举民输租。至者虽穷乡僻处之农，从未见县城官署，皆得从容阶下，自言其情以讼；至者即孩稚妇妪，必解颜下气，不厌委曲，察真伪，民乐而亲之，以为凡令兹者，龌龊丛阘，置勿论已，若英妙颖发，率尊严如神，伍佰震呼辟除，小民先怵惕喘汗莫能达，胥吏反得借威福为奸慝，今似此是与民揭云雾而睹青天也。又莅任有公费计里，听云‘例也’；征租有羡余以备耗，亦云‘例也’。牙侩各分日应薪、米、盐、蔬以及布帛，价十给五，中又有分蚀之者，亦无不云‘例也’。凡此举民所甘心趣赴，恬不惊怪，安固，然赵子一旦刬革，若恐浼焉。民以为作吏者方将强民所不愿以困民也，歌之曰：赵公齿，漱汾水。又开浚渠利，躬自相度形势高下，远近利害，为民设千百年计，以与雨旸平。嗟夫，吏之传舍其官也久矣。又至邑，辄共城隍神，誓毋以苞苴贻神羞，及五月告旱，甫祷神祠，雨随车下，三日沾足，岁用稔，盖赵子之与神相信也深矣。以故流移尽复，夜犬不吠，于是聚学校士子，偕之讲析经义，示之师承，训以作文，勿为俗囿。月有课，季有试，士风丕振，不翅文翁之治西蜀，吴公之守河南也。至于决狱通敏而莠民悉薙，执法严一而蠹胥悉祛，皆余事耳。盖赵子之不轻易其令，不鄙彝其民如此。”予闻之，笑曰：“予向者固尝言赵子之量远而学静也，奚俟今日哉。方今晋中大吏皆以丰沛勋臣用，明无所不达，廉无所不亲。为令者，易于见守，易于见才，赵子旦夕登荐牍循吏名彻帝座矣！”客又曰：“人非始之之难也，而终之之难。赵子勤于始也，得无怠厥终乎？”予曰：“向固谓赵子量远而学静也，岂有远与静者而终始之虑哉？行与院中，同待漏矣。”客以为然，遂揽笔述之为序以寄。时康熙八年四月朔三日，淮南龚鼎孳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