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题解

六十多年前,俞敏先生在《汉语的“其”跟藏语的gji》一文的附录中提出了“汉藏韵轨”的概念。“韵轨”是“音轨”的一部分,指的是音韵对应规则。注2该附录的注解中说:“过去研究韵部的成绩比声纽好,所以我也光做得了韵的比较。”这就解释了该附录为什么以“汉藏韵轨”命名而不说“汉藏音轨”。1989年,俞敏先生在《民族语文》第1、2期发表了《汉藏同源字谱稿》(以下简称《谱稿》),并在该文“提要”中说:“本文是我在《燕京学报》第37期(1949年)上发表的《汉语的“其”和藏语的gji》附“汉藏韵轨”的全稿,原稿是根据Jäschke字典编成的。收了600左右个字,现在经过增订删改,成了目前这个样子。汉语和藏语同源这个问题,我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80.1号上《汉藏两族人和话同源探索》里用上古史(《国语·晋语》《后汉书》)资料证明了。现在的工作是从相应的‘韵’的对应关系找同源字。如果说德语Bein等于英语bone,allein等于alone,那么Stein准等于stone。本谱就是有资格算同源的词汇,希望进一步求‘声母’对应的规律——这些因为有添头、添前字影响,比较难懂。”由此可知,《谱稿》已经不限于探究汉藏同源字韵母的对应,而是同时致力于探究声母对应的规律,因此再以“汉藏韵轨”来称呼就不能覆盖其全貌了。因此本项研究以“汉藏音轨”为主题展开论述,以避偏颇。而本文首先着重对俞敏先生的上古音体系的几个问题展开讨论。

《谱稿》分五栏,比“汉藏韵轨”多出了三项内容:①王力先生给汉字拟的上古音(以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为准);②藏语指向,即藏文透露的古汉语音;③汉字在经籍里的用例。第③项是为了说明该字跟藏语某词同源的依据,例如藏语bris写,《谱稿》以“笔”为同源词,举《汉书·礼乐志》:“笔则笔”为证。按《汉书·礼乐志二》:“有司请定法,削则削,笔则笔。”注:“师古曰:削者谓有所删去,以刀削简牍也;笔者谓有所增益,以笔就而书也。”“笔”做动词用,是“书写”义,就与藏语bris意义对上了,解释了读者可能产生的“名词‘笔’为什么可以跟动词‘写’为同源词”的疑问。第①项给汉字注上古音,表明俞敏先生认为汉藏同源词的比较,语音上的比较不能用现代音,也不能用中古音,注3而必须用上古音为参考。但是为什么还要有第②项呢?这表明俞敏先生对目前一些学者对汉语上古音的构拟还是不满意的。他对上古音的构拟有自己的看法,在《谱稿》中“藏语指向”这一栏,其实就是俞敏先生心目中的汉语上古音,只是他比较谨慎,所以没有直接提出自己的上古音构拟系统而已。

俞敏先生对汉语上古音的见解,在《谱稿》及之前的文章中都有论述。比如对入声的韵尾,诸家都构拟为清塞音-p、-t、-k,而他认为应该是浊塞音-b、-d、-g。(俞敏,1979)除了阳声的鼻音韵尾、入声的塞音韵尾外,他认为还有其他的韵尾。在《论古韵合怗屑没曷五部之通转》一文中,他主张收唇塞音的入声字孳乳出的去声字有-d韵尾;在《谱稿》的“例言”中,他修正了这个主张,认为这个词尾应该是-s。(俞敏,1989b)“例言”还提出:“古汉语的音节结构,在声母前头能有藏文叫‘添前字、添头字’的辅(元)音。……也许还有别的也保不齐。” 添前、添头的音,“b、d、m能影响后头的辅音变浊;s能影响后头的辅音变送气或擦;ɑ(东按:ɑ是藏文的转写,或转写作1、ɦ、v等)能影响后头的主元音变开;r能影响后头的音节增加i类介音”。(俞敏,1989b)他还主张重纽三等字上古有r介音。(俞敏,1949)

俞敏先生对“汉藏音轨”的思考是创造性的,遗憾的是这一创造性的工作还没有完满他就驾鹤西去。因为我是俞敏先生的弟子,经常有人问我,俞敏先生的古音构拟体系是什么样的?我很难回答。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还没有完成的工作。

本文的目的,是根据俞敏先生在《汉语的“其”跟藏语的gji》《谱稿》及其他文章中的观点,尝试整理出俞敏先生的汉语上古音体系,并在它跟藏文所反映的古藏语进行比较的基础上提出若干修正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