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烟云 阿根廷蚂蚁
- (意大利)伊塔洛·卡尔维诺
- 1450字
- 2021-03-29 18:22:58
烟云
那是个对我来说丝毫也不重要的时期,我迁到这个城市安顿下来。安顿这个词并不确切,因为我当时没有任何安顿下来的欲望,我愿意让我周围的一切都是临时的,不安定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内心里感到安定。那么什么是我内心的安定呢?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因此,经过辗转介绍,当这里有人聘请我来当《净化》杂志的编辑时,我就接受了这个工作。
对于一个刚下火车的人,人们知道,城市只不过是一个车站,转来转去尽是一些越走越狭窄的街道,两旁是车站的库房,运输代理人的库房和咖啡馆,载重卡车擦肩而过,喷着令人恶心的浓烟。他双手交替着提行李,不一会儿便手酸臂痛,汗流浃背,衬衣紧紧贴在身上。这里的一切都会使他感到烦躁。
我正是在一条这样的街道里找到了符合我条件的带家具的住房:在一栋楼房的大门门框两边,用线绳系着两排利用旧鞋盒做的出租房屋的广告,虽然字写得都不好,却都贴着正式的印花票。我提着行李,不时地停下来换换手,看到那些出租房屋广告便走了进去。这楼里每个楼门、每一层楼至少有两家出租房屋。我在三门二楼门口停下,按了一下门铃。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光线有些暗,有扇门窗通向院子,须从院子里经阳台进出,使它与这套房子的其他房间隔开。女主人玛格丽蒂小姐耳聋,害怕小偷,平时总把铁栅栏锁上。房间里没有卫生间,厕所搭在阳台上;室内只有一个洗脸池子,有自来水,却没有热水龙头。这不是很适合我吗?租金很适合我,是我可以承受的,多了我付不起,少的我又没有找到。再说,这住房也是临时的,我自己对这一点应该非常明确。
“好吧,我要了。”我回答玛格丽蒂小姐说。可她以为我在问那房间冷不冷,用手指了指那里的火炉。
房间我已看过了,现在只想放下行李出去走走。到达这里后我很想洗个澡,可又懒得打开箱子找肥皂,仅把手伸到洗手池水龙头下面冲了一下。
“噢,为什么您没告诉我呢?我这就去给您拿毛巾。”玛格丽蒂小姐说罢,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拿来熨得平平整整的毛巾挂在椅子背上。我觉得脸太脏了,又用水清爽了一下脸,再用毛巾搓了搓。这个动作使女主人终于明白了,我要下了这个房间。
“啊,您要了,您要了。好,您是不是要打开箱子换换衣服,您请便吧;这里是衣架,请把您的大衣给我挂这边。”
我没让她来脱我的外套,因为我想马上出去。只是要设法告诉她,我需要一个书架:我有一箱书要运来,那是我在这动荡生活之中好不容易才收集起来的一些书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对那聋子解释清楚,最后她把我领到她房间里一个小货架前,那上面放着她的针线筐、纱线筒、需要修补的旧衣服和各种刺绣样子。她答应我很快收拾出来,搬到我房间里去,我这才出了门。
《净化》杂志是由某机构主办的,我应该到那里去报到后才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如果我再年轻几岁,对生活抱有更大希望,那么这项新的工作,这个新的城市,也许能使我感到兴奋或满意。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看到的全是灰色,看到的是大家都在贫困中挣扎,我也在其中挣扎。不是说我已听天由命了,不,我是乐在其中,因为这样就证实了我的看法:生活就是如此。就说现在去找那单位吧,我宁愿多走几步,选择那些又小又窄毫无名气的街巷绕道走,也不愿走那些两旁都是商店、酒吧,橱窗里摆得琳琅满目的大道;我觉得走在那宽敞的街道上心里不痛快,那里看不到身边行人疲惫不堪的样子,看不到小饭馆里那拥挤不堪的场面,看不到那些破旧的小店铺,听不到窄小街道上特有的那种噪声:有轨电车的行驶声,小货车的刹车声,小作坊里电焊时发出的刺刺声。我这样做的原因是,外部世界那些破旧与贫困的样子,可以使我的内心世界得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