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死相伴的神鬼双湖
时间转瞬万年,即使是智慧如辛饶弥沃如来佛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种宗教,跨越了喜马拉雅山脉,来到阿里要与他的雍仲苯教一较高下。
这一切的因缘际会,都发生在一个神奇的地方——玛旁雍错。
玛旁雍错是西藏三大神湖之一,与纳木错、羊卓雍错齐名,由于地处阿里偏僻之地,真正知道或去过的人却不多。但是这座神湖却有着极其旖旎的风光、奇幻无比的传说和令人震惊的历史。
车子转过山口,一个巨大的碧绿湖泊就跃入了眼帘。玛旁雍错就像一位雍容娇媚的少女,半掩着美丽无瑕的容颜,静候着每一个有缘人的到来。
很多去过玛旁雍错的游客都没有到达湖畔,幸好我们的藏族司机是阿里本地人,按他的话说,在阿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路。他开车沿着玛旁雍错行驶了很久,才寻到一条小路拐了进去,曲折前行一段,便将车直接开到了岸边。
玛旁雍错湖水清澈澄净,没有一丝杂质,就像一块纯净度极高的绿水晶,将阳光折射到水底深处。我忍不住俯身探手入湖,掬起一捧湖水,冰冷清冽直入骨髓,水珠顺着指缝滴滴洒落,就像少女悲伤的泪水。
玛旁雍错就像一位雍容娇媚的少女
半掩着美丽无瑕的容颜
静候着有缘人的到来
历史上,确有一位美丽的公主,住在玛旁雍错湖畔,日日痛哭,晶莹的泪水滴入湖中,使得湖水变得清澈见底。她就是吐蕃王朝一代雄主松赞干布的胞妹萨玛噶公主。
年轻的公主风华绝代,美艳无双,嫁给了英武雄才的象雄国王李弥夏,世人都以为会成就一对神仙眷侣。谁知萨玛噶公主满怀幸福梦想,千里迢迢从卫藏来到琼隆银城,李弥夏却根本不闻不问,公主备受冷落,无奈搬出了王宫,独居在玛旁雍错湖畔,终日以泪洗面。
最终盼来了王兄的使臣,她便写了一首哀怨的长歌向兄长哭诉。
上部北方的草原上,有一头凶猛的野公牛;
从山谷内传来呼喊声,从谷口处传回应答声;
从卫地射出一只箭,就在彼此呼应之间,射杀了猎物。
虎肉悬挂在铁钩上了,两旁有窥伺者盯上了它;
如果不能火速前来拿取,过了明天后天,鱼鹰和水獭将会吃掉它。
果然是一条大鱼啊,能抓就把它抓住吧!
天上的银河地面的水,相距虽远也能连在一起;
沿着河水越走越近了,往上走就会直达天际……
——《风化成典:西藏文史故事十五讲》
同时还附赠了一顶女帽和三十颗珍贵的绿松石。
那时的象雄王国东接吐蕃,西靠克什米尔,北至于阗和静雪(青海西南地区),南抵印度和尼泊尔,东西千余里,胜兵八九万(据汉地史料《通典》《册府元龟》、藏史《苯教源流》记载)。如此广袤的国土,如此强大的实力,即使是松赞干布天纵英才,知道最爱的妹妹受了委屈,也不敢有所表示,轻举妄动。
只是,这首长歌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李弥夏即将出巡祭湖的讯息。
松赞干布听到歌词,看到赠物,猜出了歌中隐喻,立刻发兵开赴象雄,偷袭出巡的队伍,俘虏了象雄国王李弥夏,并将象雄的一切部众纳入吐蕃管辖,王都琼隆银城也自此衰败凋零。
历史如云烟散去,美丽的公主已变成了尘埃里红颜一抹。
后人总会猜想,萨玛噶公主如此娇艳动人,为什么李弥夏会不喜欢她,任由她独居在湖畔呢?
公元7世纪,吐蕃王国不断崛起,松赞干布东征西讨,征服雅隆、苏毗等地之后,一直如草原野狼般窥伺着象雄,寻找机会吞并象雄。
那么,萨玛噶公主不论有多么美丽,时刻提防吐蕃的李弥夏怎么可能爱上她?那个万般宠爱她的兄长此时将她嫁给象雄国王,又真的是爱她吗?
松赞干布将李弥夏囚禁在玛旁雍错湖畔七年,最后下令杀害,象雄王朝终于灭国。美丽的赛马噶公主知道了这一消息,是一解心头之恨,还是为自己年轻英俊的夫君之死痛哭在地,谁又能知道呢?
其实这个流传已久的故事,有个天大的错误。当年萨玛嘎公主住在湖畔时,这湖的名字并非“玛旁雍错”,而是“玛垂错”。
“玛垂错”,是条龙的名字。自古传说,藏地有四大龙王,其中广财龙王的名字就叫“玛垂错”。那时龙王们总是兴风作浪,洪水滔天,淹毁农田,危害人间。到了唐代藏王赤松德赞时期,莲花生大士大显神通,收服了四大龙王,使他们皈依佛法,逐渐成为藏传佛教的四大护法神。从此“玛垂错”易名为“玛旁雍错”,成为了“神湖”。
当然,这只是个神话故事。实际上,历史上的改名真相却并非如此。“玛旁雍错”的改名,是因为一场名震天下的宗教大战。
凝望着湖水一种深邃的安宁涌遍全身眼里和心中都充盈着壮丽的景象
湖面散发着冰蓝色的光芒与天空和阳光的异彩交相辉映
一切都风平浪静整个天地仿佛是被蓝色环抱着的港湾
象雄灭国五百年后,藏传佛教与雍仲苯教在玛旁雍错湖畔举行了一次规模宏大的辩经,直说得星辰变色、山川崩裂,经过近一个月的争斗,佛教终于取得了全面胜利,赢得了神山、圣湖的修行权力,便把已经沿用了很多年的“玛垂错”改名为“玛旁雍错”,意思是“永远不败的碧玉湖”。
世界的真实意义,必定在世界之外。其实,佛苯之争有着更深层的意义。
古代王国基本都是君权与神权合一的制度,每一位君王,事实上,也代表着一位天神在人间的统治。人民可以怀疑统治的君王,但无法怀疑天上的神。
象雄王国同样奉行君权与神权合一,君权来自神授,这个神就是雍仲苯教。即使象雄王国灭亡了,象雄文明的核心没有溃散,苯教仍然传承为吐蕃王国的国教,权势依旧。
然而这种神权过于强大的局面,并非英明神武的松赞干布所愿,他借迎娶尼泊尔尺尊公主之机,引来佛教,打压苯教,巩固王权。遇到支持佛教的国王,苯教辩经惨败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玛旁雍错还有一点奇妙之处,那就是它是中国湖水透明度最高的淡水湖泊,据说可以一眼看穿14米深的湖水。
站在湖畔,我极目向湖底望去,确实可以清楚地看到极深的水下小鱼游来游去,自由穿行在天上白云映在水面的倒影中。
佛教有说,玛旁雍措是最圣洁的湖泊,湖水具有神奇的功效,可以清洗人心灵中的烦恼和孽障,是胜乐大尊赐与人间的甘露。所以每到夏秋时节,藏民们就会扶老携幼来此朝圣,在湖水中沐浴净身,有的还会取下身上的金银首饰抛入湖中,甚至会转湖而行磕下长头,祈求益寿延年和平安幸福。
在玛旁雍措周边,是数条大河的发源地。向东流淌的马泉河是雅鲁藏布江之源,向南流淌的孔雀河是恒河之源,向西的象泉河和向北的狮泉河,合并后汇成印度河之源,一座湖泊成就三条伟大河流,养育了南亚广袤土地上的人类,也孕育出河流沿岸灿烂的古代文明——古象雄文明、藏族文明、克什米尔文明、印度河流域文明、恒河文明。这在世界地理上,也是极为罕见的,真是不愧“世界江河之母”的美誉。
坐在玛旁雍错湖边,清风拂面,凉爽一片,只有湖水轻轻拍击湖岸的“哗哗”声,一切都回归于静谧与天然。我却好像有些高反症状,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身边人说话的声音极为空灵,有种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错觉。
在这个美丽的湖畔,上古神话、爱恨情仇、杀王灭国、佛苯斗法轮番上演,如天上的流云、如湖中的浪花,变幻不定。湖水寂寞无言,折射出时光的道道涟漪,我们只是这湖畔万千过客中的一人,坐看云卷云舒、潮起潮落。
象雄王国,繁荣昌盛了许多年。但是再强盛的王国,也难逃历史的轮回。
如今,印度曼日寺还保存着象雄王国的传国玉玺,印上铸着“宇宙之王”。宇宙之王,这是什么样的气魄啊!
只是纵有翻天覆地的宏愿,又有什么用?
时间,才是这尘世间颠倒众生、倾覆王朝的手,它从不允许任何一个王朝和众生逃脱它生死轮回的宿命。
俯身掬起一捧湖水,一朵白云顷刻坠落在掌心中。我举起手冰了冰额头,果然舒爽很多,就唇啜饮,一股冰流入腹,甜香之味沁出,立刻高反的感觉一丝也无,似乎真的能洗脱“百世罪孽”。
据说,这里也是唐朝高僧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中称为“西天瑶池”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个一心西行、白衣胜雪的僧人,是不是也曾在此伏身洗去凡尘呢?
离开玛旁雍错湖畔,车子沿湖向西,按计划我们晚上入住塔尔钦,然后去转冈仁波齐神山。
在这美丽的湖畔
上古神话爱恨情仇杀王灭国佛苯斗法轮番上演
如天上的流云如湖中的浪花变幻不定
不料开了没多远,在路旁又见到一个大湖,距离道路也就几百米,与玛旁雍错只有一堤之隔,湖色漆黑,有种妖艳异常的美。这便是人称“鬼湖”的拉昂错,藏语意思是“有毒的黑湖”,其实拉昂错湖水没有毒,只是极为咸涩,人畜不能饮用而误传。
玛旁雍错和拉昂错原本是一个整体,后来水位下降,被一条狭长的土堤分开。不过,也是奇怪,玛旁雍错湖色清蓝,水质甘甜,经常晴空万里,而拉昂错却是湖色乌黑,苦涩难饮,幽暗阴霾,仿佛真的是一正一邪、一神一鬼。难怪传说中,拉昂错是罗刹王的主要聚集地,印度古代《罗摩衍那的故事》中诱拐美女斯达的九头罗刹王就住在这里。
站在湖畔远眺,两座高大伟岸的雪山分立“鬼湖”岸边,那是冈仁波齐和纳木那尼雪山,在拉昂错暗黑色的湖水映衬下,雪山更显得阳刚俊美。其实仔细分辨,湖水颜色并不是黑色,而是偏灰蓝的深墨绿色,透出一丝丝诡异。
岸边风势极大,卷起水波四溅,湖面上空云层翻卷,好似万马奔腾。脚下白色碎石散落,沿湖而绕,像一条银带镶在湖边,只是周围没有植物、没有牛羊,偌大的湖区见不到一人一畜,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
一股奇怪的感觉在胸中升起,苍天悠悠,大地茫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就像孤身站在宇宙的边缘,再也找不到人生归途。
突然拉昂错风浪变得更大,冷风呼啸,雷鸣般的声响激荡人心。湖水竟像海浪般荡起涟漪,一波波涌向雪山,仿佛是湖水对雪山爱恋,有种前所未有的缠绵韵味,勾魂夺魄,妖娆悱恻,吸引着我竟欲一步一步走进湖水。
等上了车,我迟疑了一下,说了刚才想走入湖中的感觉,藏族司机迟疑了一下,道:“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就是因为这个湖有魔女,会把人的魂魄勾走的,以前就有不少人从这里跳下去,还有外国人呢。我都亲眼见过,救都来不及。”
一车人大惊,忙问:“真的吗?”
藏族司机淡淡道:“你们,多来几次就知道了。”
车子从湖畔一座玛尼石堆路过,石堆上摆放着牛头,牛角盘曲向天,雷鸣般的波涛声渐渐远去。我努力回望那片洪荒之地,肉体似乎一下子迷失了方向,唯有孤独的灵魂日夜徘徊在寂寞的雪山圣湖之间。
湖水寂寞无言
折射出时光的道道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