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皮亚芙的歌声一样忧伤
为皮亚芙写传不需要费心编排,她早年的身世平铺下来就赚得到眼泪。
如果不是这届奥斯卡将最佳女主角的小金像颁给了法国女星玛丽昂·科蒂亚尔(Marion Cotillard),在法语地区之外,现在知道20世纪法语歌坛天后埃迪丝·皮亚芙(Edith Piaf)的人已经不多了。倒是皮亚芙40年代唱红的那首《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后来被多位巨星翻唱过,几代歌迷都听得耳熟。流传最多的翻唱版本,有美国黑人歌王路易·阿姆斯特朗(Louis Armstrong)的早期爵士版以及前几年日本歌星小野丽莎录制的最新电子版。
为科蒂亚尔赢得奥斯卡的《玫瑰人生》是一部皮亚芙的传记电影。对于法国人,皮亚芙早就超越了歌手身份,她的歌曲有点像埃菲尔铁塔或者卢浮宫,完全可以视为法国文化的代言。上世纪50年代末,“左岸”派导演阿兰·雷奈筹拍《广岛之恋》,他和杜拉斯讨论剧本改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自己对电影的设想,结果他告诉杜拉斯,“我要这部电影能像皮亚芙的歌声一样忧伤”。影片《玫瑰人生》的法文原名是《Mome》,这来自当年人们对皮亚芙的昵称——“Mome Piaf”,在俚语中意思是“小麻雀”。影片送好莱坞后,为吸引观众和评委,将英文名改成了《玫瑰人生》,毕竟大多数观众更熟悉这首歌曲而不是歌手本人。以皮亚芙一生的经历,还是影片的法文原名更能描述她身上那种“平民天后”的味道。
为皮亚芙写传不需要费心编排,她早年的身世平铺下来就赚得到眼泪。皮亚芙出生在巴黎11区的“美丽城”(Belleville),那一带现在还是贫民窟,20世纪初说到“美丽城”则意味着流浪艺人、底层妓女和外来苦力。皮亚芙一家,父亲在街头杂耍,母亲卖唱维持生计。也许是为了增加传奇性,有人说她落生在街头,但根据皮亚芙自传《我的一生》,她出生在一家小医院里。皮亚芙几岁起跟着父母的戏班去外省卖艺,这种流浪生活持续了将近15年。1935年,皮亚芙在巴黎街头卖唱时碰到一个名叫路易·勒普雷的酒吧老板,他发现不到1.5米的瘦小女孩居然有令人迷醉的嗓音,马上和皮亚芙签约,让她到自己开在香榭丽舍大街上的高级酒吧驻唱。
在皮亚芙以后30年的人生中,在她生命中出现的男人大致就是这两类:像勒普雷,因为爱她而改变了她的命运,之后死心塌地出场的还有名士雷蒙·阿索(Raymond Asso)、诗人让·科克托(Jean Cocteau)、戏剧名人保罗·莫里斯(Paul Meurisse)。另一类男人则是她的“作品”,因为被她爱上而命运改观,比如后来成为国际巨星的伊夫·蒙当(Yves Montand),法国爵士乐之王查尔斯·阿兹纳乌尔(Charles Aznavour)。1936年勒普雷为皮亚芙录完第一张唱片《乡下姑娘》,没多久就在家中被人谋杀,原因不明。和他关系密切的皮亚芙受到警方传讯,陷入小报流言,但很快便有对她倾慕已久的名士雷蒙·阿索出来救美。和阿索在一起生活4年,皮亚芙不但完全褪掉了身上的市井味道,也进入到歌唱事业的另一个境界。阿索为皮亚芙请到当红作曲家量身写歌,并设法说服巴黎一流俱乐部ABC和她签约演出。“小麻雀”变成了大歌星埃迪丝·皮亚芙,她有了自己的第一首保留曲目《我的雇佣兵》,也确立了日后迷倒全法国的招牌面容:迷乱无助的眼神,猩红的嘴唇。接下来由保罗·莫里斯教会她处世之道,虽然他们两人同居不到两年时间,皮亚芙收获颇丰。她和莫里斯的朋友、诗人科克托成了终身密友,也找到了日后的“御用”作曲家亨利·贡德,皮亚芙一生唱过的经典歌曲多半都出自他手。20世纪40年代,皮亚芙自如地周旋于巴黎上流社会,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再困扰她,包括后来占领了巴黎的德国军队。利用德国人对自己歌声的迷恋,皮亚芙尽力保护身边的犹太音乐家,秘密帮助法国抵抗组织伪造通行证,这些在战后为她赢得了法国人的尊敬。
皮亚芙不再需要男人的庇护。像当年勒普雷和阿索一样,这个女人身形瘦小却乐于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扮演“教母”的角色。她最完整的“作品”是影星伊夫·蒙当。1944年,皮亚芙爱上了这个刚从意大利乡下来巴黎闯荡的穷小子,在两人热恋期间,没有进过学校的皮亚芙写了平生第一首歌词,也是最经典的法国香颂——《玫瑰人生》,“当他拥我入怀,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她教会伊夫·蒙当一切,从穿着、谈吐、演唱到社交,就连他意大利口音的法语也是皮亚芙一字一句纠正过来的——多年以后伊夫·蒙当成为影坛巨星,他在电台的录音至今还是大学法语教学课上的示范教材。1945年,皮亚芙提携蒙当一起主演影片《黯淡的星》。1946年,在她的音乐制作团队的打造下,伊夫·蒙当的首张唱片销量超过百万张。1947年皮亚芙却和伊夫·蒙当分手了,没人了解真正的原因。有一种推测可能是合理的,就是皮亚芙已经感觉到伊夫·蒙当的成就将不在她之下,她的存在不再是照亮对方而是遮蔽。她远走美国,在纽约演出三年,获得巨大成功,曼哈顿被这个娇小的法国女人征服了。在这期间,她和拳王马塞尔·塞当(Marcel Cerdan)的一段恋情也成了报刊热门话题。就像当年为伊夫·蒙当写下《玫瑰人生》,她为塞当写了另一首传世之作——《爱的颂歌》。两年后,塞当为了从法国赶到纽约和皮亚芙见面而死于空难,这段感情成了皮亚芙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经历,对爱人突然离去的绝望让她变成了宿命论者,表面的繁华之下,忧伤伴随了她后半生。
从1950年返回巴黎到1963年去世,皮亚芙遇到三次几乎致命的车祸,在治疗过程中又染上毒瘾,后半生基本上被毒品和酒精控制了。她的健康被完全摧毁,强悍的意志却始终不肯屈服,两相对抗反倒生出了奇特的能量,让皮亚芙再次达到歌唱事业的巅峰。她不断在巴黎、纽约和南美巡回举办大型个人演唱会,也继续寻找年轻歌手充当他们的“教母”,一个个带到身边,又一个个从身边赶走。她经历了两次婚姻,每一次都催生一首经典名曲,却止不住她内心越来越急促的伤感。去世前一年,皮亚芙按照东正教仪式嫁给了陪伴她到最后的希腊歌手萨拉伯(Sarabo),几个月后两人合作录制了皮亚芙的最后一首名曲——《爱又如何》。
皮亚芙死的时候只有47岁。《纽约客》杂志在“巴黎来信”栏目下为她刊发了长篇报道:“皮亚芙早晨7点在巴黎去世,也就在这个星期五,几小时后,她的好友让·科克托也走了……”皮亚芙被葬在拉雪兹公墓,葬礼那天,巴黎有数万人徒步赶去送她,在那个周末,全巴黎能找到的她的唱片全部被歌迷抢购,一天之内卖出了大约3万张。科克托生前写下的最后一行字,是皮亚芙的墓志铭:她伟大的声音将永远不会消逝。
(2008.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