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红尘如此,恋恋可否
- 你的咖啡馆,曾是我的城
- 陈彧
- 3229字
- 2022-07-28 17:53:08
黑胖子的小女友陪伴了他三年,他才向她告白。黑胖子说,有些爱情说着说着就假了,可有些爱情说着说着就真了。
灌顶经常约我出去吃饭,我也习惯了和她一起吃饭。她是老板娘,每次掏腰包的都是她,我不羞愧,她也从不计较。
我的话题还是很少,可她的话题太多,除了天南海北这个特色之外,还什么都不挨着,常常让人听出好几重山水来。说起来,她也真是一个能聊的人,说企业,大小企业,国内国外,说事业,律师公务员,妇联会主任国务委员,说到人,黑心白肺的,红眼绿头的,说得头头是道。我常常以为她就身在其中,可回头把她对号入座,怎么找都找不出一个位置,就连旁观者,她都不合适。
吃完饭后,她常常喜欢到我家里来坐坐,我也不拦着。她自己买来水果做水果茶,我就任由她去弄,自己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发呆。常常,我就那样躺着睡着了。而她悄声走的时候,我会马上醒来,回到床上,又是半天都无法入睡。
有一天,她已经做好了苹果橙子红茶,而我还直直地坐在沙发上。她看着我,有些兴奋,跑到厨房,很快又端了一杯牛奶出来,这一定是她买来的。我不记得买过这些东西。我很想喝她做的红茶,可她说,牛奶有助睡眠。我没有反抗,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她笑得咯咯响,说:“不管是什么,你都能喝出酒的豪气怪气,莫非你上辈子是刘伶?”
我看着她笑,没有话。她也笑着看我,忽然那表情就变了,那笑容不再圆润,嘴角抽动起来,好像要哭的样子。我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太不喜欢,她哭的时候,我的心如翻江倒海,尽管只有那么一次,可那一次就够了。
我连忙问她怎么了。灌顶一下凑到我的脸上,狠狠亲了我一下,又马上闪开,笑着说:“我就是要和你谈恋爱,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笑是笑着,可是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有一滴滚到嘴角,她抿了一下嘴唇,把它吃掉了。
我不理她,只低头看我的杯子。有时候,或许,就是这个时候,我可以纵容一下灌顶。灌顶又说话了,声音极为低沉,她说:“你知道吗,你刚才冲着我笑的时候,肌肉特别放松,那好像是你的真笑。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真笑。”
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不舒服极了。我站起来,手里还拿着那个杯子,但身体有点摇晃,可我紧绷着,不让自己的腿看起来在颤抖。我挺直着身子走进卧室,胳膊稳稳地端着那个杯子。
灌顶没有跟进来,我感觉好受多了。我悄声关上房门,这才踉踉跄跄走到床边,还没到床边,杯子就从我的手上掉了下去,哗啦啦一声脆响。我顾不得了,仓皇爬进被窝。我听到客厅里灌顶的脚步声,可是走到房门口,她又停下来。我双手紧握在胸口处,我不停地祈祷,不要让灌顶进来。我的祈祷灵验了,灌顶最终也没有进来。我躺在床上,许久许久,听见灌顶关门的声音。我确定她走了,才松了一口气,马上睡着了。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我毫不迟疑地直奔灌顶的咖啡馆。可灌顶不在,一个新的帅气的大男生服务员对我说,他们老板娘出去采风了。呵呵,这样冷的天?我看看外面,外面其实不冷,太阳还高,这不是冬天,是天长夜短的盛夏,她是该光着两条美丽的长腿风采去了吧。我坐了很久,久到我疲惫了,回到家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去灌顶的咖啡馆,可她也几乎每天都去采风,不是几乎,的确是每天,一天不落。我来了,只是来坐坐,坐到很晚。我不给她打电话,后来干脆也不再询问服务员。我看到,那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吸引来很多单纯单调的小女生。她们叽叽喳喳地躲在一个角落里,或干脆直率地直盯着他看,或羞答答地偶尔抬头瞥一眼。有时候,那个角落,就是我的固定座位,那个破旧的红沙发。
她们占了我的座位,我只好坐到别处。别处,都是热闹的,浸透了咖啡的味道。我不喜欢,也没有停留过,可我还是坐了下来,没有犹豫。墙壁上的画我看不懂,一堆绚烂的彩色条纹,纷乱地交织着,看不出规律,也找不到感觉。咖啡桌倒还好,实打实的木头,厚重的桌板,不规则的形状,桌面上还有推平木头而现出来的花纹,也是不规则的,但好看。桌子的一角,居然还有一小块香烟烧燎的痕迹,这几乎成了这张桌子的亮点。三四个单沙发椅,凌乱却又随和地围着咖啡桌。只是沙发椅的弹簧太硬了,也太直接了,就在你屁股底下较着劲,仿佛随时能把你弹出去一样。坐在这样的椅子上,我不由自主地要坐直身子,脚趾要紧紧抓在地上。这样坐了一会儿,就特别疲惫。坐在这样的地方,我通常都会走得很早。但回到家,依然睡得很香甜,甚至无梦。找不到灌顶的日子,我睡得香,睡得好,我到底并不是真心喜欢灌顶,她不过是让我踏实地感受到生命动力的另一个生命。
在灌顶的咖啡店里,我又见到过貔貅好几次。她还是打扮得十分妖娆,大檐软帽,夸张地伸出去老远,把自己一张脸紧紧缩在阴影中,只有口红浓艳的颜色还能让人恍然大悟那还有一张脸。高跟鞋一天高,一天低,走路的姿势也就一天一个变化,时而扭腰摆臀,荷叶风吹般,时而踢踏踢踏,小脚高跷似的。我不喜欢她,却极喜欢看她的这种表演。那,给我一种压抑的快感,就像要疯了之前,那憋在胸口里的那声呐喊。我没有疯过,但就是感觉发疯之前,胸口一定会有这样的一声呐喊。
貔貅大概也知道我不喜欢她,所以很少凑过来,有时候连招呼也不打,只是偷眼看看我,若正和我的眼神相撞,就尴尬地笑笑。她其实没有必要如此迁就我,我又不是什么她必须要迁就的人物。她完全可以狠狠瞪我一眼,那样对我来说,会更好些。
那天,貔貅通过那个高大帅气的男服务员,给我传来了一张纸条。白的纸,黑的字,本来干干净净,可却被她多处涂抹,变得凌乱肮脏。那字体也是不工不整,歪斜倒还不至于,就是看起来残缺不全似的。整张字条给我的感觉,就是她在试图或者已经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当然只是我的感觉,她本身对我毫无意义,有没有秘密对我也就毫无意义。
她是在调侃我,她说:“你真的喜欢上灌顶了吗?”“真的”这两个字之前,是划掉的“不是”,“吗”之前,原来似乎是个“吧”。问号倒是画得很好,大张着嘴,像是一个吃惊的人。可后面紧跟着一个抽缩了的叹号,那感觉就像一下子从一个开放自由的世界进入一个高压的境地。这叹号还一路抽缩下去,一个叹号,是冷,再一个叹号,是风,又一个叹号,就是冷雨滴下来,滴答,滴答。最后,她说的“你不能”,也是涂抹之后的,原来是“她可能是你的姐姐”。
貔貅的所有涂抹,都不过是一条横线,一条竖线。字还是清晰地在,只不过打了封条,触目惊心。因此,这张字条看下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认为灌顶是我的姐姐。这个比较好玩,灌顶曾经说过,现在的时尚就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如果灌顶真的是我的姐姐,我会非常高兴。我想,我应该是高兴的。我的大脑是做了这样的判断的,可我想象不出来我的心境所谓的高兴到底会是什么样,像灌顶说的我的那个真实的笑容吗?我从来没有真笑过吗?我不知道,从我十五岁之后,我就害怕看我自己。
我是把自己包了个壳的,对世界,对我自己,所以,我到底是个什么,就连我自己也是不清不楚的。很多常识,很多人,很多事,近在眼前,切身之中,我还是有本事完全忽略,我想要成为空白,可我就是不能成为空白,所以,我每天做的,不过是与呼吸进行对抗。
我是在废话了,又在废话了。在争取空白的世界时,我经常会自己和自己说这样的废话。我想要掩盖,我能喜欢灌顶吗?我可以进行同性恋吗?这对我,算是挑战吗?我本来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也许,我人生的轨迹,就该是各种各样的不正常。可同性恋到底是什么呢?我是说,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才会让人去同性相恋?
貔貅在她的座位上朝我挤眉弄眼,我不去理她。不过,很感谢她说的,掩饰着说的,灌顶也许是我的姐姐。如果是姐姐,那爱,多爱,都该是没有关系的吧。可是我怎么爱灌顶呢?抚摸她,亲她吗?那太恶心了,那会让我的胃不停地泛酸的。可我怎么爱灌顶呢?
我有点累了,今天进来的时间还很短,我还没有喝完一杯红枣茶,可我太累了,我决定回家睡觉。
我朝门口走去,拐过那道弯,来到了阳光普照的地段。咖啡厅的门开了,挂在那里的一串风铃嘀铃铃地脆响起来。灌顶张开胳膊朝我扑过来,一路号叫着。好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好好听的声音,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