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益增多的召见让图雅感到疲惫。她的丈夫去了东北部的边防线巡查，现在不在宫内，所以召见首相、财务大臣、两位省长和一位史料书记员的工作，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如果不想引发灾祸，很多紧急事项就必须立即处理。

赫梯[1]人在亚洲，尤其是叙利亚、巴勒斯坦等小国家，煽动了一系列暴乱，给塞提增加了很多工作量。他必须以正式的外交拜会与那些不常联系的小国国主见面，这通常是一种很有效的安抚手段。

图雅不是皇族和贵族出身，她的父亲只是一个骑兵队长。但她有自己的长处，且很快就运用这些优势得到了皇室臣民和普通民众的尊重。她身材纤细高挑，大大的眼睛像杏仁一般，鼻子端正秀气，整个人看起来既高雅又尊贵。她的丈夫不喜欢别人违背自己，并且对狂妄轻浮的行为心存厌恶，她也一样。守护埃及和皇室的威严，是她的主要工作，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以保证领土完整和民众利益为基本原则。

拉美西斯是她最喜欢的儿子，一想到接下来要见的是他，图雅就觉得所有疲惫感都消失了。图雅身穿金边亚麻长袍，外罩百褶短披肩，颈子上是一串六圈的紫水晶项链，头上卷曲的发辫刚好遮住了耳朵和脖颈。他们约好在宫里的花园见面，徜徉在洋槐、柳树和石榴树间，对她来说是一件乐事。矢车菊、雏菊和飞燕草在这些树的根部悠然绽放，还有什么事物比这样一个花园更加神圣美丽呢？这里的花草，每一个季节都在为神的恩德唱着赞歌。这座花园就像一个天堂，图雅每天早上上朝理政前，都要在这里做几分钟美梦。

皇后看见走过来的拉美西斯，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道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稚嫩的孩子，现在却成了一个俊美的男人。他的眼神充满威严，举手投足间虽然还带着一点少年的稚气，但显然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了。

拉美西斯弯腰向母亲行礼。

“有哪条规矩禁止你拥抱我吗？”

他上前抱住她，发现她是这样的柔弱。

“过来看看这棵无花果树，你三岁时种的，还记得吗？它长得不错。”

马上，图雅就发现自己无法纾解儿子心中的郁结。拉美西斯曾经花很多时间照顾这座花园，但现在一切都陌生起来了。

“那是一个血腥的考验？”

“你指的是野牛，还是去年夏天的监禁？无论哪个，在不公面前，勇气都无济于事。”

“你有什么怨言想要说一说吗？”

“亚梅尼，我的朋友，受到了诬陷。他们说他羞辱违逆某位长官，他被赶出了文书部办公室，现在在马厩里做苦工，这都是因为我的哥哥从中作梗。亚梅尼身体很弱，这种不合理惩罚会害死他的。”

“这是一项严重的指控。只有这个吗？你很清楚我不相信流言蜚语。”

“亚梅尼这个人非常简单，也非常正直，他不会骗我的，难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碍了谢纳的眼，就非死不可？”

“你恨你的哥哥吗？”

“他下了死命令，让我及早离开孟斐斯。”

“你告诉过他，你和伊瑟是恋人吗？”

拉美西斯一脸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的工作啊！”

“难道我一直在被监视吗？”

“这有两个原因，首先你是国王的儿子，其次伊瑟并没有守口如瓶。”

“把贞操给了一个失败者，有什么可炫耀的呢？”

“我不知道。拉美西斯，你爱她吗？”

年轻人对此并不确定。

“我喜欢她的身体，也希望可以和她再次相见，可是……”

“你有和她结婚的打算吗？”

“和她结婚？”

“伊瑟这个人非常固执，她既然相中了你，短时间内就不会放手。”

“我的哥哥才是更好的丈夫人选吧？”

“看样子她选的并不是谢纳。”

“或许她准备同时引诱我们兄弟两个。”

“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你怎么把她想的那么奸诈？”

“看到亚梅尼吃苦受罪，我都不知道可以相信谁了。”

“你最信赖的人，已经不是我了吗？”

拉美西斯拉住母亲的右手，握在掌中。

“我知道的，您永远不会背弃我。”

“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可以解决亚梅尼的事。”

“什么主意？”

“你要是当了皇宫的书记员，选谁做秘书，还不是你说了算？”

繁重的体力劳动并没有击垮亚梅尼。那些马夫知道他的朋友是塞提的儿子之后，也不敢再欺辱他了，毕竟没人能保证拉美西斯不会再次出手干预。因此，亚梅尼篮子里的东西也没那么重了，还有一位马夫会照顾一下这个瘦弱的男孩儿。不过，亚梅尼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了。

拉美西斯没有经过充分的准备就参加了皇家书记员的考试。考场临近首相办公室，以免考生被日头灼伤，木匠在地面上楔入了一些挂有布条的圆木桩。

为了不违背玛亚特准则[2]，拉美西斯没有借助父母的力量，也没使用任何特权。这种对于亚梅尼来说早晚都要参加的考试，对拉美西斯而言就有些勉强了，毕竟他的才华和学识都不如亚梅尼。但他必须参加，他要为自己而战。

拄着一根手杖的老书记员正在对下方的五十几位考生训话，在这些考生之中，只有两个人可以成为书记员。

“你们为什么读书，是为了获得一个可以行使权力的职位吧？可是你们学会如何做人了吗？要穿干净整洁的衣物和纤尘不染的鞋子，要珍惜手中的纸莎草卷，要抵抗自身的惰性。我希望你们下笔时没有任何犹豫，说话时没有任何不公；我希望你们能坚持读书，不停地读书；我希望你们要执行上级的命令，以准确地完成工作、为他人效命为唯一目标。不要做纪律的破坏者，连猴子都懂人话，连狮子都能被驯服，如果说有什么人最为愚蠢，那必定是违纪的书记员。只有棍子可以治好无所事事这种病，被棍子打过的违纪者听力会更好，思想会更正确。现在，开始考试。”

所有考生都分到一块无花果树木板，上面涂着一层硬石灰。考场中央有一个洞，里面装的芦苇草是用来写字答题的。大家用少量水稀释好红色和黑色的墨块。所有人都在向书记员的领头人——大智者伊姆霍特普祈祷，希望自己的脑袋里能有几滴“灵水”。

考生必须在几个小时之内完成以下几项工作：抄写碑文、解答文法题和词汇题、解决数学题和几何题、写几封信、抄写某些古籍。不少考生都心不在焉，还有几个考生直接放弃了考试。最后一项是猜谜测验。

第四道问题是“书记员要怎么做才能起死回生？”这道题难住了拉美西斯。在他看来，这种事不是一个读书人可以做到的。他没有合适的答案，便放弃了这个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难以避免的小失误，为此，他差点被考官淘汰。他无论怎么冥思苦想都想不出答案。

就算失败了，他也不会丢下亚梅尼不管，那是他的朋友。他会带他去沙漠投奔御蛇巫师塞达武和他的蛇群，宁可逃走，他也不要委曲求全地活着。

忽然，一只狒狒跳下棕榈树，在监考老师尚未回神时蹿进考场，跳上拉美西斯的肩头，然后镇定自若地坐了下来。这只狒狒先是在年轻人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像风一样呼啸而去了。

狒狒是文字的创造者天神透特的灵宠。国王的儿子不消片刻就像被那只灵宠附体了一般，与天神产生了思想上的共鸣，在天神心灵的指引下，他动手写了起来。

那只狒狒告诉拉美西斯的那句话是：书记员只要用薄砂岩做成的刮字刀将写过字的石灰刮下一层，写字板就是新的了，除旧换新让写字板能够重新投入使用，便是起死回生。拉美西斯按照它的话写下了答案。

饱受折磨的亚梅尼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搬不动篮子了。他的骨头都要断了，颈椎和脖子还不如枯树枝结实。就算被打，也动不了了。命运是何等的残酷，他原本设想的美好生活——读书、写字、临摹象形文字、听先贤训导、抄写缔造文明的篇章，看上去那么遥远……最后一次，他尝试着拖动那个装着马粪的篮子。

忽然，一只充满力量的手帮助了他。

“拉美西斯！”

“你觉得这个东西怎么样？”

王子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质笔盒给他的朋友看，这支笔盒是金色的，下端有一朵可以用来打磨碑文的锥形百合花。

“真漂亮！”

“你要想得到它，就告诉我碑文上写的是什么。”

“这很容易，‘……愿透特的狒狒守护皇家书记员……’”

“我是皇家书记员拉美西斯，你愿意成为我的机要秘书吗？”

注释

[1]赫梯国的所在地是现在的土耳其。——译者注

[2]玛亚特为古代埃及及宗教中代表正义、真理的女神。玛亚特准则是古时候埃及社会的最高准则。——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