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头棕黑色的公牛正死死地盯着年轻的拉美西斯。它有柱子一样粗壮的四肢和又尖又利的角，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碎一切敌人的肉体。这不能不引起拉美西斯的注意。

如此强壮的公牛，拉美西斯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向后退了一步。

野牛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地盘——那片满是大芒草的、临近沼泽的牧场，所以它将尾巴扬向天空，眼睛凶狠地瞪着拉美西斯这个胆大包天的闯入者。不远处，有一头母牛正在同伴的陪伴下分娩。在清冷的尼罗河河畔，这头野兽是这个群落的统治者，它不允许外来者接近这里。

野牛深邃的栗色眼睛一直盯着这个躲在草丛后的年轻人。拉美西斯知道，躲是没用的。

他慢慢地转回身，脸色苍白地走向自己的父亲。

塞提就站在儿子身后大概十几步远的地方，他是埃及的法老王，是人们交口称赞的“胜利的公牛”，据说敌人只要看到他，就有转身逃走的冲动。这位智者，像鹰隼一样敏锐，他能看透一切，掌控一切。身形伟岸的他一脸严肃，饱满的额头下方颧骨高耸，鼻尖微弯，状似鹰钩。他站在那里，代表的就是权威。人们对他既尊敬又畏惧，埃及因他再次繁盛。

拉美西斯身形健壮、体态优美。他直到十四岁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在此之前一直由宫廷的私人教师照顾和调教。他身份高贵，是国王的儿子，以后必将位高权重，所以一直过得既安逸又舒适。可是这天，塞提忽然打断了他的文字课，将他带到了远离城市的野外，一路上塞提始终一言不发。

草丛越来越密，国王和他的儿子不得不离开双马车徒步前进。他们隐身在高高的草丛里，绕开障碍物，潜进了野牛的领地。

谁更恐怖呢？是那头野兽，还是这个法老？两者身上都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势，这让稚嫩的拉美西斯觉得难以抵挡。说书人不能告诉你，这头野兽的生命之源是另一个世界的火，它是一只天兽；他也不能告诉你，法老和众神有着兄弟般的紧密联系。好在他足够强壮，并不畏惧它。年轻的拉美西斯觉得，两方的力量是一样的，而自己被夹在了中间。

他假装镇定地说：“它看见我了。”

“那很好。”父亲用指责的口吻说出了这几个字。

“它太大了，它……”

“那你呢？你是谁？”

拉美西斯没想到父亲会这样问。野牛用左前蹄刨打着地面，白鹭鸶和苍鹭像要远离战场一般，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塞提的眼神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是要做一个懦夫，还是要当国王的儿子？”

“我愿意豁出性命，可是……”

“真正的男人除非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否则他是不会放弃的，国王更是如此。你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如何统治一个国家？若当真如此，以后我们也不用再见了。你必须直面一切考验。除非你想逃跑，不然，就把它抓过来。”

拉美西斯鼓起勇气，抬头看着父亲的眼睛说：“我会死的，你想我死吗？”

“年轻的野牛要有强壮的身体、坚定的意志，就要磨砺双角，所向披靡。而你，要成为这样的野牛。拉美西斯，你出生的时候就像是一头野牛，可你必须成为光辉灿烂的、能够造福百姓的太阳。过去，你是我捧在掌中的星星，现在我要张开双手，看看你是会在天空中继续闪耀，还是陨落消失。”

闯入者的对话惹恼了那头野牛，它开始怒吼咆哮。方圆十米之内，所有的动物，不管是啮齿类还是鸟类，全部没有声响，它们都闻到了战火将启的味道。

拉美西斯看着自己的敌人。

他和宫廷教师学过空手搏斗，还曾用这些技巧打败过比自己强大的人，可对面是这样一个大家伙，他有胜算吗？

塞提给了儿子一条很长的绳子，上面打着活扣。“角是它的力量之源，套住它的角，你就赢了。”

这让年轻人有了一些信心。他很早之前就在皇宫池塘里的水上比武中，学会了使用绳索的技巧。

塞提警告儿子：“野牛一听到你挥动套索的声音，就会向你冲过来，你只有一次机会，绝不能失手。”

拉美西斯一边在脑袋里模拟动作，一边思考策略，并悄悄地给自己鼓劲。他虽然年纪还小，但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了，那结实的肌肉就是和那些会很多体育项目的运动员比，也不遑多让。他不喜欢那个系在自己耳朵上缠着锦带的童环，尽管这种传统的饰品和自己漂亮的金发搭配得非常协调，但它太孩子气了。他希望以后等自己在皇宫里有了职务，可以换一种装束。

可是命运会给他这样长的时间吗？这个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一直渴望通过某些考验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真的，他不止一次幻想过这种情况，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渴望，会得到法老如此血腥的回应。

人类的气息不断地刺激着那头野牛，它终于按捺不住了。拉美西斯把绳索攥得死紧，在抓到这头野兽之后，他还要有巨人般的力气才能制服它，可是他现在的气力明显不够。既然如此，他就只能超越身体的极限，甚至让自己忍受极大的痛苦。

不，他绝不能让法老失望。

拉美西斯挥动套索，野牛压下双角向前狂奔。

他被野牛的速度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旁边退了一步。与此同时，他扬起右手抛出套索，套索像蛇一样卷曲着身体扑到了怪兽的背上。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拉美西斯身体失控，摔在了泥泞湿滑的草地上。就在他倒地的那一瞬间，牛角几乎是贴着他的胸膛划过去的，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眼睛都没眨一下。

野牛冲到芒草地的边缘，跳转身面向拉美西斯。拉美西斯站起来直视野牛，在分出胜负之前，他绝不会退缩。他要告诉塞提，他是国王的儿子，就算死，也不会丧失尊严。

蛮牛停了下来。法老用手中的套索缠住了它的双角。野牛又惊又怒，疯狂地甩动头部，连颈骨都要折断了。可惜，它再怎么努力也逃脱不了，塞提以无可抵挡的力量将它拉拽了过去。

“抓它的尾巴！”他对儿子下令。

拉美西斯跑过去一把抓住野牛尾巴。这条尾巴通体光滑只有末端有一小撮毛，法老的腰带上就挂着一条这样的尾巴，这表示他是野牛的征服者。

在被抓住之后，这头野兽除了喘息呻吟，再没有其他动作。国王做了一个手势，暗示拉美西斯站到自己后边，拉美西斯照做之后，国王便放开了野牛。

“想要制服这种动物并不容易，这样大的公牛既不怕水，也不怕火，而且还知道藏在树后伏击对手。”

野牛摇头晃脑地打量着它的敌人，它断定自己无法取胜，于是慢慢后撤，最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它打不过你！”

“我们有了共识，所以它不再视为我敌人了。”

塞提拔出皮套里的匕首，迅速而精准地割断了拉美西斯的童环。

“爸爸……”

“拉美西斯，你不再是孩子了，明天开始，你要开启新的生命。”

“可我输给了那头野兽。”

“但你战胜了恐惧，它是智慧最大的敌人。”

“智慧的敌人很多吗？”

“沙漠里的沙子可能都没那么多。”

年轻人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疑问，他说：“或许我可以这么认为……我是你选定的继承人？”

“你觉得勇气是统御臣民唯一的条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