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餐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邹鸿看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说起了接下来和付益德与贺七交接的事情。
“接下来要怎么联系上拂衣盟?”
郑琰玉脸色微红,但只是酒劲外浮,而并不是像昨天一样的小鹿乱撞。
“我们今天下午便进广交城里去,趁着白日里的光景,去找他们在此地的办事处。”
看来江湖上各大组织,都会有类似于情报网和点之类的东西存在。
一桌好席,到此为止。
午时将过,酒肆里吃饭的客人也都渐渐散去,邹鸿与郑琰玉也出了大门,也要准备往广交城里去了。
“真是辛苦了啊,毓娘。等回崇禹城后,我跟方佳圭打商量,让他给你涨俸禄。”
珂毓跟着送二人到了门口,邹鸿与她也是多年的交情,常常打趣她、讲些玩笑话。
“您可拉到吧,我可还不缺那点俸禄,要是靠着方老爷拨的这点钱啊,给我这些伙计平日里吃饭、穿衣、喝花酒都不够。”
的确,珂毓如今除了要经营联络点外还生意火爆,俸禄什么的都只及他收入的零头了。
邹鸿被呛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正正要再吐点言语,珂毓倒是先张嘴:
“邹老大,无需多言,你自己小心便是。”
珂毓的语气突然转严肃,就像是对要远行的老友的嘱托一般,不过她也早就知道,邹鸿一办了这一桩事,便要回听潮府的分司去,与主簿方佳圭进行一番博弈了。
“哈哈,多谢多谢。”
邹鸿感激她的关心,但可不想和她弄得这么煽情,于是就打着哈哈准备糊弄过去了。
“还有你,也是机灵一点,别到了陌生的地方就束手束脚的。”
珂毓这话说得,就好像认定了郑琰玉一定会加入清平司、当他们俩的同僚一样,还直接用了“你”这个人称代词,虽然不甚亲密,但是已经不像“郑公子”那样生分了。
“啊,我?好,好,好的。”
郑琰玉没想到珂毓还会嘱咐自己,连声答应,也没仔细咂摸出珂毓的话里隐藏的意思。
珂毓从身后拿出一个绿色香囊,递给了郑琰玉,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在手里的,背在身后的。郑琰玉刚一接过手就闻到很浓的香气,且与一般香囊的气味都不同,里面是中药的味道,虽然不算芳香但也极好闻;拿近来一看,香囊制作得十分的精致,绿绸做的袋身上还挑着均匀的金线,看得出来不是一两天能赶制出来的。
“里面是晒干的辛夷和炒制过的苍耳子,常佩在身上,没事多嗅嗅,对身体好的。”
珂毓说罢,眼神渐渐狡黠起来,当着邹鸿又补充了一句:
“你昨天晚上……嘿,呼吸声太过粗重了,应该是鼻窦有些小毛病。”
这“呼吸声太过粗重了”可是一句略显暧昧的话,听得一旁的邹鸿不明所以,正疑惑地望着郑琰玉时,郑琰玉脸色在饮酒的红之上又蹿红,连声催着他该走了。
“保重。”
“保重。”
两人都与珂毓道了再见,就沿着官道往城里走。
路上,郑琰玉看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香囊的事。
“这老板娘还会医术?”
“我也不清楚,应该会一些吧,毕竟人家看那么多书。”
邹鸿满不在意地说道,兴许在他心中,珂毓会什么都不过分。
其实这鼻窦炎症的治疗方法也不是什么秘方,略懂一点药理的人都清楚,只是郑琰玉认为这是小问题,从来没有把它当成病。
郑琰玉把香囊拿到鼻边细嗅一口,神清气爽,顿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心情也好多了,脚下也越来越轻快,二人一同奔城里去。
……
今天天气出奇的好,太阳只露出一点点头,气温也不高不低、温暖宜人。邹鸿喝得三分微醺,正是极其舒服的状态,走在阳关大道上,不时有几阵柔和的风吹过来,吹在他略微有一点点发热的皮肤上,再看看管道附近的水田、野花,邹鸿这一会儿把所有的不快、所有的沉重、所有的包袱、所有的算计都甩出了自己的身体外面,心里那个美啊!
美着美着,邹鸿也神思恍惚起来,想起来昨天夜里,郑琰玉的模糊态度,着实像极了一个待价而沽的怀璧者,他歪头看向郑琰玉看去,那人神情也像是若有所思,不时低头看看他别在腰间的香囊,脸上还漾起丝丝笑意。显然这是各有各的乐子,不过看起来好像他并没有和自己一样领会到这大自然的和风暖阳的奥妙,唉,也是一个挺无趣的人。
……
时间回到今天上午,邹鸿其实并没睡多会儿,天亮后就起床了,他要去找珂毓进行近段时间的情报交换,顺便商量一些事,而这些是肯定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的。
将需要带回崇禹城的情报筛选、记录后,珂毓特意问起了郑琰玉的事情。
“邹老大,这个郑琰玉你是准备往你身边拉么?”
邹鸿没想到珂毓突然问这种问题,正在整理情报的动作顿了一下,把手里的几张草纸放到桌上,点了点头。
“是有这个想法,不过他也没有明确表态,可能也是想要卖个好价钱,狡猾啊……”
邹鸿捏着有一撮小胡须的下巴,接着想郑琰玉的事情。
“郑琰玉……不过这一次任务他也是帮我大忙了,唉,是我大意了,差点让付益德摆了一道。”
“付益德一直都和你暗中往来,他肯定也站你那边。”
珂毓起身倒了一杯茶水,依然是只顾自己喝。
邹鸿把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关节狠狠敲在桌上,也不知他的手指痛不痛。
“哼!投机取巧而已,再说他一个外人站队能有了多大的用?毓娘,你这般地顾左而言他,到底想说什么?”
“邹老大,他和你不一样,他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还是一个单纯的人,做不来你的这些勾当。”
珂毓说的“他”自然是指郑琰玉,她要说的事也都是关于“他”的。
邹鸿还没有听珂毓说完就对她摆了摆手,但是也不生气。
“可他知道真相后不也是选择了帮助我的任务?毓娘,你错了,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身处绝地的人了,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他需要一个机会,而我可以给他。”
“你这是在害他。”
“恰恰相反,我这是要救他!”
珂毓又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一再被顶撞的邹司丞终于有了一点怒相。
“你知道吗,他身上背负的事件,一旦揭露发酵,会有多大的能量?其足以颠覆现在的军方体制!甚至能影响整个朝野局势!也包括清平司!不止是我们听潮分司!还有总司!”
“说这么多,你只是要利用他。”
珂毓相对来说就十分平静了,她只用最冷静的语气吐出最令邹鸿气愤的话语。
而这种场景,在过去的几年,珂毓早就已经习惯了,邹鸿在清平司里的回转越来越艰难,他的脾气也就越大,不过好在是他发过脾气后都会为自己方才说出的话懊悔。
“哦?”邹鸿眉毛一挑,“嚯嚯”冷笑了几声,随即露出一个很怪异的笑容。
“难道你不是吗?昨晚看出了我要招揽他,就让阿彬拖住我这么久,自己去套他的话,你可别告诉我你是真的想和他发生点什么。”
看来邹鸿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尽管他最后来得那么晚,但其实心里对这间酒肆里的事情都如明镜一般。
珂毓丝并没有在意邹鸿这种垃圾话,她又倾了一杯茶水在那里小口啜着,看来现在是不能够跟他正常交流了。
邹鸿也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像昨天晚上的郑琰玉一样,一饮而尽。
他有自己的野心和想法,这也是他被方佳圭不容的原因。自从那一年把珂毓带进清平司后,邹鸿便视她为自己最大的助力,后来珂毓被外放到广交城的联络点,邹鸿也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情报集散点;小地方并不能限制珂毓搜集江湖情报的能力,而有些消息,珂毓只会留着等邹鸿来了再上交,邹鸿看了以后更是不会带回崇禹城,珂毓与他,一直都是彼此最忠诚的伙伴关系。
当杯子放下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回归正常和冷静了。
“那个事件的爆发,涉及了汉、貊、猃歧三族,你一定也很想知道真相。”
邹鸿拿指关节在杯身上轻轻地敲着,在他看来,这是珂毓截他的胡,去提前会见郑琰玉的唯一合理解释。
珂毓听了这句,把目光转向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外,那里是后院,此时正喧闹得很,阿彬、小郢、还有其它几名小厮忙得不可开交。
轻轻摇了摇头,珂毓把视线收回,继续刚才和邹鸿的话题。
“你是知道的,但是你从来都不告诉我。”
邹鸿轻笑,直视着珂毓的眼睛,道:
“我所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而郑琰玉可是亲历者,他才是能打开整个事件的钥匙。”
珂毓看到,邹鸿直视自己的瞳孔里似乎有漩涡一般,好像能够唤醒人性的本源里最具本能的地方,这一双熟悉的眼睛居然看得珂毓脊背发寒。
忙把对视断开,珂毓甚至就感到一点点目眩:
“邹老大,你真是有点疯了。”
“我是疯还是醒,就有待在他身上得到答案了。”
“你究竟想对他做什么?”
邹鸿没有正面回答珂毓的问题,却反过来问:
“毓娘,你如此的关心他,难不成是……?”
“吃醋了?”
珂毓眼含秋水、脸展笑颜,望向邹鸿的眼睛,明眸皓齿、娇颜朱唇,都又变做了熟悉的狡黠又可爱的模样。
“毓娘,你这不是又拿我开心吗……”
邹鸿的表情带着一点点无奈的笑意,和之前的阴阳怪气、火气冲天完全是两个人。
“邹老大,”珂毓打断了邹鸿,“你还记得当初招揽我的时候说过的话吗,还是说……”
珂毓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你也只是把我当一个,要找你卖个好价钱的,狡猾的人?”
邹鸿被珂毓问住了,久久没有话说。两人这些年一直是精诚合作,清平司里互相的管束关系并不严格,其实更多的人还是以利益结派,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主簿大人逼这么紧的原因。
当年的一句承诺,开始了两人的合作关系,所以珂毓这么多年一直在为他做事,也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不过邹鸿已经近乎忘了当年把珂毓“拉入伙”的时候对其的承诺,要对比来看的话,和如今的郑琰玉还真是像呢。
“算了哈哈,我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珂毓能把表情掩盖得极好,没有谁能看穿她的笑容背后是一张真正的什么脸。
“毓娘……”邹鸿表情比较尴尬,在桌上的杯子里倒了两杯茶水,把杯子举起来遮住自己的脸,“可真对不起,我……”
“无事。”
珂毓没有喝另一杯茶,而是起身走到香炉前,拨了拨里面的炭火,取出上好的檀香投入炉中。邹鸿以为珂毓动了气,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珂毓焚好了香,转过身来,对邹鸿明媚地一笑。
“我们不是朋友吗。”
就如同当今仲夏里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在你跟前为你描绘了一个温和的太阳的模样。
“朋友……”
鼻头没有预兆地一酸,这感觉还没有扩大,随即邹鸿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上菜喽!”
是阿彬和小郢带着小厮们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小厮们动作十分麻利,托盘里的菜肴雨点般地“打”在了桌上。
“邹老大,”吩咐了小郢去叫郑琰玉,现在趁着郑琰玉还没有过来,珂毓把酒杯斟满,平举着推向邹鸿,丹唇轻启,道出她的祝福:
“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
风景转眼而逝,前方已经能望见广交城的城墙,邹鸿又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郑琰玉,也是素衣飒爽,侠气风流。他也倒想要看看,毓娘如此的高看这郑琰玉,究竟是为何。
嗯?怎么不知不觉地又想起来珂毓了。
“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我会的”
五月十七,约摸是在申时,阳光和风儿都很柔和,邹鸿和郑琰玉在官道上走了一路,终于是走到了广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