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皇子·到底谁大?

小黄门冷汗满脸,这时一声柔弱的女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陛下之意,可是太白出于东方,称作‘启明’,现于西方,称作‘长庚’?”

面色苍白的董妃,见小黄门正处于难堪之中,不知所措、半天都没敢动笔。她生性宽和又极为聪慧,有心替他解一解围,便猜测出了皇帝的意思,应该是以星辰之中的“启明”来为皇子“起名”。

“便是如此。”

皇帝点点头,赞许地看了一眼进宫之前就以才华卓绝著称的董妃,又对那名如释重负,正在绢帛上写下“启明”二字的小黄门说:

“朕的另一个麟儿,便唤他做‘长庚’吧。”

启明、长庚,皆是星辰的名字,小黄门虽然不通天文,但入宫前也读过许多书,这些东西也是略知晓一二。

即使被宫女搀扶着,也要恭敬地在皇帝面前站着的董妃听了却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想到了这一对名字的意义中有不好的地方。她作为嫔妃,本是不应该去给皇帝的话里挑毛病的,但是事关她的亲生皇儿,她犹豫再三,最终也是鼓起勇气,走到郑文建面前,略微把头低下点,轻声道:

“陛下,臣妾觉得,‘启明’、‘长庚’虽同是天上星辰,但存在于一东一西,一朝一暮,永不相见;无论何时,天上永远只有一颗,陛下给皇儿如此起名,会不会……”

董妃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清楚,有些话她要是明着说出来,必定会惹得皇帝不高兴,甚至还会牵连她刚刚出生的皇儿的命运,于是她将话只说一半,剩下一半,以皇帝的头脑定能轻易领会,而且还不伤大雅,更不会语出不吉。

果然,皇帝没有半分发火的样子,甚至还上前搀扶了一把身体虚弱的董妃,说:

“爱妃多虑了吧,‘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此二物都是夜晚众星之中最明亮的星辰,将预示着我郑氏好儿郎,必将能够在各个领域都有所作为,况且这‘启明’、‘长庚’本就是一体,所以兄弟二人也是必定和睦。”

皇帝的说法也并非没有道理,迷信一说,也本就是先要说服自己,才能让人也相信,若能说得通,那就是合理的。董妃听后也只能道遵命,在宫女的搀扶下坚持双膝跪地,行礼道:

“臣妾代‘启明’与‘长庚’二子,谢陛下赐名。”

皇帝连声道不必多礼,搀扶她起来。待那小黄门将皇子的名讳记录好后便送往宗正府中后,这对双生子便算正式入了郑氏的籍。

两皇子长大些后,群臣与宫中便也只以“明皇子”、“庚皇子”称之,因为的确是不知道二人到底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而且时时有人将两位皇子搞错。

又等到二人皆长成少年后,容貌上才更有了一点区别,身材上,启明也略比长庚要雄壮、挺拔一些,不过在一些老臣的眼里,反而是郑长庚更传承有皇帝郑文建谦逊好学的风范,而和他长着大同小异的一张脸却气质迥异的郑启明,却因为肆意洒脱的性格与贵族标配的脾气,常常会受到一些有态度的老臣不好的议论。

……

再说回来,等殷英就着那一大口水把干粮咽进肚子里后,他看到疑似皇子郑启明的那人走到院墙门口处,转身就往里走,竟是要往重光殿里走去。殷英心里暗道不好,赶紧将水袋拿木塞塞紧,揣回身上,疾步跟了上去。

等殷英看清了郑启明头上那一支只有皇族成员才能戴的龙纹冠簪,才明白自己真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龙纹冠簪是皇室的象征,不过多在他们日常服饰里使用。簪身上刻着精致的龙纹,材质有多种,并不是什么贵重礼器,只是寻常人家都不敢用雕着龙的物件而已。郑启明这支簪是银制,也正符合他皇子的身份。

不过呢,皇子应该也好应付的,他总不至于要来搅和自己亲老子的清净吧,殷英在皇城里呆了两年,也知道这位明皇子会有些不一般的脾气,但若是自己好言好语地相劝,他也一定是识时务的。

等殷英也转过了院门,走近一看,

“诶哟,”

他心想

“坏了。”

只见富子直挺挺站在那里,把来人的前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单手持剑伸出侧横,挡在那位脸色渐渐难看的明皇子面前。很明显,富子不认得郑启明,更不认得他头上那支银色的龙纹冠簪。

郑启明并没有把吃相饕鬄的殷英记在心里,在他走到重光殿院门外时就已经把他给自己带起的鄙夷感抛之脑后了,在皇子殿下心里,要值得自己劳心费神去的东西很多,而许多不起眼的东西并不在内,没那个必要。

方才那个御卫是这样,眼前的这个御卫也是这样。从院墙上的开的门往里看去,里面还有几名御卫。

郑启明正疑惑这平日里无人问津的重光殿,今天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么多守卫?结果那个自己方才看都没有看一眼的御卫竟然将身子一旋就挡在自己面前了。

其实是因为富子太过木讷,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这些贵公子交谈,挡住皇子殿下的路以后一言也不发,但郑启明却是咬紧了一嘴银牙,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话:

“奴才,你是要造反么?”

朝堂上那群老家伙排着队地唱衰我,现在连你们这群狗也不把我放眼里了?

我今后就算继承不了皇位,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身份,岂能让你们这种看家护院的东西冲撞了?

“皇子殿下,”

迅速赶过来的殷英见现在这个势头不对,急忙跑到富子身前,对郑启明抱拳鞠躬行礼,顺便就将他挡在身后。

“卑职见过明皇子殿下,殿下息怒,重光殿今日封闭,此路任何人不得通过,请殿下高抬贵手,劳烦绕路。”

殷英行云流水,气都不喘一下地从嘴里念出这一套说辞,一听就知道是磨炼许久,精于业务。

尽管现在两位皇子都还没有被封爵,但这也是时间早晚的事了,从朝廷百官到霁都的百姓,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以“殿下”来称呼这对兄弟了。

富子反应有些慢,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为有些不妥,将举起的佩剑放下,同殷英一般,对郑启明抱拳鞠躬道:

“小人鲁莽,冲撞了贵体,请殿下恕罪。”

这句话是殷英教他的,富子刚刚入北营的时候就是这般的不会说话,脑袋也不会拐弯。在他因为不知变通受过几次罚后,殷英便教了他在什么情况下对什么人应该说什么话,一条一条地让他死死记住。刚才富子算是终于记起来了。

不过郑启明可没有把富子讲的恕罪的话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刚才殷英说的话里面的让他“绕路”的字眼,尽管他说这些话时语调是客客气气的。

“绕路?你说要让本皇子绕路?”

在明皇子殿下的认知逻辑里,这两个该死的御卫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不应该再阻拦自己,他也不觉得所谓的禁令中的“任何人不得通过”中的“任何人”的范围会有包括自己。绕路?你开跟我玩笑呢?

在这位明皇子殿下的跋扈得快要吃人的气势之下,殷英仍然不卑不亢,保持了他一贯的谦恭。

“殿下容禀,今日端阳节,皇上现正在殿里静修,以领悟天人之气,卑职几人在此也是为了要维护皇上的清净。”

郑启明火气已起,现在哪里还会听得一点逆耳的话,管你什么天人地人?殷英原本说的的是实话,他却心想:“你原本也没有说皇上在里面的事情,现在见局面收不了场了却又拿了皇上出来压我,好手段!这分明是知道我在这天下只惧皇上一人,就是要故意要与我为难!”

这皇子在平日里最为看不惯的,就是皇城御卫那一拨人了——明明也就只是给他郑家看守皇城的而已,皇帝却给他们这么高的薪俸养着,饮食上的待遇又极好,甚至都高过了他的别院里的厨子的水平。这四百号人干着狗的活儿,却享着王爷的福;而他自己呢,贵为皇子,是将来有机会荣登大宝的人,却受着皇帝以“勤修功德、勤勉学习”作理由的颇多约束、不得自由,甚至在钱财与吃食上还及不了这些下等人,这使明皇子殿下觉得太不公平了。

他今日先是被富子这么一拦,后被殷英要求要绕路,现在又听殷英居然把他老子搬出来说事儿了,心里的火冒了几丈高,压都压不住,把眼睛瞪得老大对着殷英道:

“本皇子若是硬要过呢?”

殷英的后背冷汗一起,他也不知道这位祖宗怎么突然就牛脾气上来、起了这么大的火,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对其拱手说道:

“殿下,卑职所言句句属实,还请不要为难我等。”

什长的心里其实也已经憋了不小的怨气,但是他也知道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发泄出来的,只能憋住,毕竟这座城都是姓的别人家的姓。

“不要为难?”

郑启明心里发着笑,

“居然说让我不要为难?你算是什么东西?”

从小到大有不少的人教导他要宽以待人,他从来不觉得有这个必要,特别是对殷英这样的人。

“让开!我问你,这是父皇亲口传谕么?”

郑启明冷着脸,音量却丝毫不小,那态势,就像是今天死磕在这里一样,不过不休。

“不是,戒严的命令是北营都尉大人所传,但是……”

殷英实话实说,确实这条调令是直接来自段沧海,黄门侍郎传的口谕中只说了要“小心侍奉”,但这些也只是口头上的文章。

殷英刚要继续解释一二,就已经被捏住这一点不放郑启明喝住:

“既然只是传令,那是你们都尉段沧海大,还是我这个皇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