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囚徒·出狱

一开始两人的内力只是较为柔和地对冲、缓慢地互相消耗,两人都只使出了两三分力,算是一个试探的过程。对于郑琰玉的功力,邹鸿事先也有一些了解,不过真正上手时还是需要一些试探。

渐渐的两人都开始发力,邹鸿的内力浑厚磅礴,最初只是一点点地输送到手上挤压郑的内力,而后又渐渐地加强,就好像滔滔不绝的浪潮,每一层都较前面几层又浑厚了几分。

郑琰玉修习的内功原本是精纯、绵长一路的,并不善于跟人比拼对冲,又因为其人在小牢房里闭塞了许多天,活动不畅、经脉郁结,内力运行甚至会有些受阻。所以等到邹鸿一开始发力,他就在对冲中处于劣势了,但因为他内力凝实,在对冲之中耗散得慢,短时间之内也勉强可以抵住邹鸿的汹涌澎湃。

但是邹鸿见其这样的反应,却以为郑琰玉是余力尚足,便在手上一点点地加上劲道。这样一来,郑琰玉后续难以持久,身体经脉上受到的压迫在一点点的增大。

两掌相对过去一段时间了,邹鸿终于察觉到郑琰玉似乎有点不对劲。他原本白皙的手臂和脸皮都在慢慢地转红,并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白色里面有些微微渗血的红色斑点。邹鸿看出来如果这样继续下去,郑琰玉要承受的压迫那可是不小。就在他准备慢慢地收力时,耳边传来一丝声音。

“无妨。”

此间并无六耳,这句话必定是出自郑琰玉,两人正以内力互冲,丹田需稳,若是现在开口讲话,那一口真气泄出,肯定会遭反噬。邹鸿看得见郑琰玉并没有张嘴,这句话也并不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是腹部。所谓腹语,即是在腹部使用丹田的力量引起震动发声,需要消耗一部分内力。

邹鸿心中定了,郑琰玉还有余力讲腹语,也说明他并不是真气不继。邹鸿继而想到,他这么做的目的多半是经脉阻塞,想用内力对冲的方法来疏通一下。

邹鸿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这个人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也好,毕竟是要帮自己忙的。

邹鸿丹田一沉,更多的内力汇入左手。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那狱卒拿着调囚令与邹鸿的司丞铜印跑回来时,正正感觉走廊里一阵风在逆着他前行的方向吹过来,吹得他发髻散乱、毛骨悚然。这走廊里长年不见天日,这一股风来,可真算得上是阴风阵阵,狱卒的腿肚子都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不管心里怎样害怕,前面可是有位穿着青玄色官服的大人侯着呢,那狱卒也只能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接着往前走。等他终于走到时,郑、邹二人已经把手臂各自收回,他只看到郑琰玉轻飘飘地在石凳上坐了下去,闭眼盘膝,似在打坐一样。邹鸿走出了栅栏外,负手站立,身上只有衣襟还在缓缓地飘动,又慢慢趋于平静。

郑琰玉正在体内运功自行走周天,他方才借邹鸿浑厚真气的压迫,将他有些淤塞的经脉全都冲开了,现在需要他自己的内力一点点地再进行疏导,加以稳固。

“大人,一切文书和手续已经准备停当,这位公子……”

狱卒小心翼翼地递上帛书、符信,在他心里,这两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所以也不敢多话。

邹鸿转过头去对他点一点头,把调囚令与铜印接过来,在接手的一瞬间顺势将一枚重量不轻的银锭塞到他的手中,便若无其事地挥手,打发他走了。

狱卒面无表情地接过,一眼都不看,也状若无事地塞进自己衣袋里,动作进行得十分熟练,也不知早就经历过多少次,然后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告退:

“小人恭送大人、公子。”

说着弯着腰、倒退了十几步,才转身离开。

这时郑琰玉也运功完毕,睁眼站起,看着站在栅栏外的邹鸿。

“清平司,名不虚传。”

“你也不赖,如何了?”

这一句“如何了”指的是他静脉稳固得怎么样。

“托司丞大人的福。”

郑琰玉并不多说,邹鸿也一听便知道情况是怎样。

“那便好,令是急令,刚才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手续已经办妥……”

他言下之意我们这就可以直接走。

郑琰玉并没有伸手打开那没有锁的门去迎接他久违的自由,他只是将身上的灰尘掸了掸,转头望着狱卒退走的方向。

“大人之前把那狱卒支开,又有心让他觉得,你是被哪位朝中的大人物委派来捞我的,这样……”

“这样可以省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说不实之言,”

邹鸿不等他说完,即夺过了话头,脸上露出一丝狡猾之色,

“在基层摸爬滚打的人便是这样,你有一个让他猜疑的身份,确实会方便许多,再加上你姓的是国姓,没准他早就在心里给你编造了一个不得了的身份。”

郑氏是皇家一脉的姓氏,但是并不是皇室的专属。这天下诸郑,不管是寒族还是望族,倒是都盼望着能和皇帝沾亲带点故,但是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皇亲国戚呢。

郑琰玉自然从出生起就是国姓,但是从来都是平头老百姓一个,没有受到过这种高级待遇,反倒是有受过许多嘲讽,今天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被狱卒当作了“上流人”。

但是啊,他歪着脑袋审视着邹司丞有些小得意的表情,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邹大人这么怕麻烦,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冷不丁的一句,问得邹鸿脸上的表情戛然而止,在那里僵住了。

“……我都说了,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你如果有问题,先放心里,等完成了任务,得到了自由,再问不迟。”

郑琰玉淡淡一笑,这位司丞大人也是有些火候的。

“那我就只问一件事,别的不多问。”

“就只这一件,你说。”

邹鸿收束了尴尬的表情,看着郑琰玉,得到的却是一句——

“大人什么时候听我说,我要接你这趟差事了?”

邹鸿表情二度尴尬,这个年轻人,和他的内功一样,回转连绵,让你拿他没办法,还能在不动声色间卸力还击。

“你……”

其实邹鸿想说“你究竟想怎样”,但若是说了,自己一路过来保持的势头也就丢了,所以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郑琰玉见这位司丞大人的窘状,也见好就收,接下话头:

“大人总得告诉我,干完这一票,我还能有什么好处啊。”

郑琰玉学着邹鸿之前的表情,狡猾的神色活灵活现,方才那是一句玩笑话。

邹鸿听了,脸上作色,转身就走,其实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郑琰玉在他转身后嘴角一翘,伸手把牢门打开,迈着小步子跟在后面。

“我需要你协助我完成一项任务,放心,任务肯定是在清平司任务范围内,是合法的。至于你,因为我没有同僚来协助,所以我动用了自己的权限去征调履历比较清白又有不错武功的囚犯,我在卷宗里挑了一天,最后选了你。”

两人一前一后在长廊里朝大牢门口走去,邹鸿边走边讲,语速很慢但吐字清晰,他嘴里的字句,一个个地出邹鸿口,入郑琰玉耳,在幽深的道路里没有一丝回声,也没有让第三个人听见。

前方的区域渐渐地亮了起来,这边已经没有牢房了,是狱卒们的活动区域。邹鸿一路跟郑琰玉说、一路半举着着自己的印信与调囚令向狱卒示意,所到之处都没有任何阻拦。等他把嘴里的话讲完,脚步也已经停了下来,前方是一个转角,转角过后还有十来步,就是大门口了。

末了,邹鸿又加了一句:

“任务确实会有危险,你想好。”

在暗室里呆太久,需要在离大门近的地方先适应一下光线。大风正争先恐后地从门外灌进来,在两者作用下邹鸿不得不把眼睛眯着。

郑琰玉去看这位司丞大人到底是长得个什么模样,他脸上的表情早已经变得自然了,郑琰玉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了邹鸿的脸,没什么特色,厚重坚毅,还隐隐带点苦相。

“出了这个门,调囚令就会正式生效,想清楚,是走出去拼命,还是走回去蹲大牢。”

邹鸿又一次提醒了郑琰玉,让他想清楚。

郑琰玉又一次左手掌心向上,微微向外挥出,是一个“请”的手势,他原本是在牢房里面清幽呆滞的眼神,已经在从那一方门户里透进的亮光的映照下渐渐清澈起来。

他知道自己需要这个机会,再回想他身陷囹吾的经历,那漫无期限的暗无天日,再回想起当年的时光和身上的责任,更加确认。

邹鸿笑了,这个结果,他其实是早就预料到的。

“郑兄,今后多指教了。”

“敢不从命。”

邹鸿双袖一挥,把双手背在身后,越往前走风吹得越急,把他的官服吹得哗哗作响,邹鸿仰天大笑出门去,衣袂裙裾在风中翻飞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