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之仪及其诗词创作研究
- 韩华
- 6987字
- 2021-03-30 07:15:17
第一节 李之仪生平经历概况
1.李之仪生卒年及家世背景
李之仪,字端叔,自号姑溪居士。其生年据曾枣庄先生《李之仪年谱》[1]考证在1048年,其卒年据邓子勉考证在1127年[2],活了八十岁,本书从其考。李之仪的父亲叫李颀,“蹭蹬禄仕,敝车羸马”(《姑溪居士妻胡氏文柔墓志铭》),可知仕宦并不显达。其母田氏,沈括为她写了《长寿县君田氏墓志铭》(《长兴集》卷二九),从中可知她也是山东人,“以其亲者事其姑,漱纫洗涤必身任之”,“其治家甚严,事至于无所欺”,贤惠孝顺,勤俭持家。
2.李之仪的籍贯
《姑溪居士前集》卷五十《李氏归葬记》云:“李氏世葬沧州无棣。自先祖出仕,从于楚州,即卜以葬。”由此可知,李之仪祖籍,为沧州无棣(今山东无棣),从祖父起迁居楚州(今江苏淮安),李之仪长大成人、求学、结婚均在楚州。张耒是李之仪的同乡和甥辈,他在《送李端叔赴定州序》中就记载说:“某为儿时,从先人于州学宫,始见端叔为诸生。”(《送李端叔赴定州序》卷四十)李之仪在宋朝那样一个重文重科举的时代,又生于一个仕宦家庭,从小就自然地走上了苦读诗书,通过科举登第仕进的人生道路。
3.李之仪的妻室
李之仪的妻子叫胡淑修,字文柔。据《姑溪居士妻胡氏文柔墓志铭》记载,胡文柔是常州晋陵著姓大族人家的小姐,富有才学。其中写道:“嘉祐中,尝从其祖母入内廷,见于柔仪殿,中宫拊之曰:‘是乃胡氏有学能文之女乎?’后因上元节,御宣德门观灯,命妇皆在侍,又顾胡夫人曰:‘能文之女何不来?’文柔适在后,遂呼出而赐冠帔。”可见,胡文柔的才学在当时的贵族社会早已闻名了。另外《墓志铭》中还说:“上自六经司马氏,更及诸纂集,多所终识。于佛书则终一大藏。作小诗歌词禅颂,皆有师法。而尤精于算数。沈括存中,余少相师友,间有疑志,必邀余质于文柔。屡叹曰:‘得为男子,吾益友也。’”可见胡氏才学之博赡,沈括是北宋著名的科学家,遇到疑难尚要“质于文柔”,胡文柔算学也是极为高妙的。
这样一个有才学的女子,也并非刻板之人,她还相当机敏,有智谋,《墓志铭》中记载范纯仁病重,自知不起,传门生李之仪于榻前,口授遗表,李之仪笔录,并呈报皇帝。范纯仁去世后,李之仪又写了一篇“行状”歌颂范纯仁生前行迹及其功德,《范纯仁传》言,纯仁长子范正平曾因事得罪蔡京,“及(蔡)当国,乃言正平矫撰父遗表,又谓李之仪所述《纯仁行状》,妄载中使蔡克明传二圣虚伫之意。遂以正平逮之仪、克明,同诸御史府”。李之仪就这样因文字而得罪,被抓捕在监狱里。而《范纯仁遗表》被认为是“矫撰”,胡文柔听说范纯仁生前曾“手创表稿,偶寄于姻家”,如果得到此份“表稿”,自然可以驳倒蔡京“矫撰遗表”的诬陷。胡文柔未敢惊动“姻家”,而是重金买通其家佣人,然后径直入室,开箱取稿,得到了这份“表稿”。这个证据惊动了朝廷,虽未完全为李之仪脱罪,但有力地回击了诬陷之词。
胡氏还贤淑持家,《墓志铭》说她亲自缝纫衣服,抚育小姑直至嫁人,对公婆十分孝顺,待婆母如自己的亲母亲,曾衣不解带地服侍公公,观婆母遗像便潸然泪下,料理公婆的丧事;在李之仪俸禄不足时,“能使不足为有”,巧妙安排用度,“谨甘旨,均有无,脱粟不自厌,而门内无闲言”。
她还得到了苏轼的信赖和尊重。《墓志铭》记载:“比通家,则子瞻命其子妇尊事之。常以至言妙道属其子妇,持以论难,呼为法喜上人。子瞻既贬,手自制衣赆,曰:我一女子,得是等人知我,我复何憾?”苏轼在《答李端叔》中赞道:“叔静云:端叔一生坎坷,晚节益牢落。正赖鱼轩(夫人的代称)贤德,能委屈相顺,适以忘百忧。此岂细事?不尔,人生岂复有佳味乎?”(《苏轼文集》卷五二)
李之仪与胡文柔“四十年伉俪”,甘苦与共。胡氏去世,李之仪饱含深情地写了《墓志铭》,说:“且复所履历,皆人所不能堪,亦人人之所甚难,又多缘我而致,加之闺门之外,或不及遍知,苟非亲为直书其事,则九原之下,所深负矣,辄榄涕而铭之,尚恨有所不尽也。”
王明清《挥麈后录》卷六李端叔条目说:“郡娼杨姝,色艺见称于黄山谷诗词中,端叔丧偶无嗣,老益无聊,因遂蓄杨于家。已而生子。”杨姝乃是当涂的歌伎,在胡文柔去世后,李之仪纳杨姝为妾。大观四年李之仪写的《李氏归葬记》(见《文集》卷五○),说自己有幼子尧光四岁,则尧光即生于大观元年(1007),亦即李之仪原妻卒后两年,为杨姝所生。由《李氏归葬记》知大观二年、大观四年杨姝又生有二女。
4.李之仪的仕途及生涯
A.早期为官
李之仪在二十多岁及第后,便开始了他的仕宦生涯,总览其仕途,其实并不如意,而且颇为坎坷。李之仪及第后入官四明,四明罢官后,经某太守举荐任万全县令。元丰六年,高丽王卒,杨景略为祭奠使,辟李之仪为书状官,出使高丽。
B.元祐年间在京阶段
元祐年中,由于神宗崩,哲宗即位,高太后听政,苏轼等人皆被起用,元祐元年至三年,苏轼均在京城,元祐四年三月苏轼出知杭州,元祐七年苏轼还朝,元祐八年九月苏轼出知定州。苏轼在元祐元年与黄庭坚在汴京会面,二人虽是初次见面,但书信往来已经多年。随后与秦观、陈师道、晁补之、张耒、李廌交游唱和,为一时之盛况。而此时李之仪正在京为枢密院编修。《东都事略·李之仪传》曰:“少力学,举进士,元祐中为枢密院编修官。”正是在这一阶段,李之仪成为苏轼文人集团的一员,虽不在四学士和六君子之列,但也和苏轼等人交游甚密,曾与苏轼等十六人集驸马王诜西园,旧题米芾《西园雅集图记》曰:“捉椅而视者为李端叔。”苏轼有诗《夜直玉堂,携李之仪端叔诗百余篇,读至夜半,书其后》,也是这一时期写的。
C.入苏轼定州幕府
元祐八年(1093),支持旧党的高太后去世,哲宗亲政,旧党均被贬谪,苏轼出守定州,邀李之仪佐幕,四十五岁的李之仪入苏轼定州幕府,次年,苏轼因语涉讥讪,贬官岭南。
张耒《送李端叔赴定州序》云:“今朝廷士大夫相与称说天下士,屈指不一二,必曰吾端叔也。元祐八年,苏先生守定武,士愿从行者半朝廷,然皆不敢有请于先生,而苏先生一日言于朝,请以端叔佐幕府。苏先生之位,未能进退天下士,故用子如此,然其意可知也。”(《张耒集》卷四八)秦观《送李端叔从辟中山》诗云:“端叔天下士,淹留蹇无成,去从中山辟,良亦慰平生。”(《淮海集》卷四)李之仪《跋戚氏》云:“元祐末,东坡老人自礼部尚书,以端明殿学士加翰林院侍读学士为定州安抚使。开府延辟,多取其气类,故之仪以门生从辟。”(卷三八)
苏轼在定州任职仅为半年,但在定州的生活给李之仪留下了难忘的回忆。李之仪的《跋戚氏》云:“(苏轼与幕僚)五人者,每辨色会于公厅,领所事竟,按前所约之地,穷日力尽欢而罢。或夜则以晓角动为期。方从容醉笑间,多令官伎随意歌于坐侧,各因其谱,即席赋咏。”
绍圣元年(1094)四月,苏轼一月内接到三通贬谪之令,最后被贬到惠州。已知时运不济,前途未卜,故将所藏书画分送友人。苏轼《次韵李端叔谢送牛戬〈鸳鸯竹石图〉》当作于临别之时,诗中可见二人情谊,“闻君谈西戎,废食忘早晚。王师本不陈,贼垒何足刬。守边在得士,此语要而简。知君论将口,似予识画眼。笑指尘壁间,此是老牛戬。平生师卫玠,非意尝集甲作常理遣。愬君定何人,未用市朝显。置之勿复道,世俗固多舛。归去亦何须,单车度殽渑。如虫得羽化,已脱安用茧。家书空万轴,凉暴困舒卷。念当扫长物,闭息默自暖。此画聊付君,幽处得小展。新诗勿纵笔,群吠惊邑犬。时来未可知,妙斲待轮扁”。
D.范纯仁遗表事件
离开苏轼定州幕府后,李之仪曾任原州通判,元符二年(1099)因曾入苏轼幕府而罢官,这是李之仪第一次被贬,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百一十一载,元符二年(1099),“权殿中侍御史石豫言:‘监内香药库李之仪,因苏轼知定州荐辟管勾机宜文字,之仪既为奸人心腹之党,岂可更居此职,欲令有司放罢。’”次年,哲宗去世,徽宗即位,徽宗为调和新旧两党的矛盾,招任一批被贬谪的旧党,李之仪亦在其中,被命提举河东常平。
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正月二日,范仲淹次子范纯仁卒。卒前数日,呼诸子于前,口占遗表,“命门生李之仪次第之”。李之仪又为范纯仁作《行状》,歌颂其生平事迹。
李之仪代范纯仁写的这篇《代范忠宣公遗表》,曾传诵一时,“伏望皇帝陛下清心寡欲,约己便民……深绝朋党之论,详察邪正之归。搜抉幽隐,以尽人材;屏斥奇巧,以厚风俗。爱惜生灵,而无轻议边事;包容狂直,而毋易逐言官。若宣仁之诬谤未明,致保佑之忧勤不显。皆权臣务快其私忿,非泰陵实谓之当然……”(《姑溪居士前集》卷一三)徽宗亦以范纯仁忠言恳挚,奖誉有加,谥“忠宣”,并赐墓碑之额曰“世济忠直”。
但《遗表》中“若宣仁之诬谤未明,致保佑之忧勤不显;本权臣务快其私忿,非泰陵实谓之当然”等句则刺痛了蔡京等新党当权者,于是在范纯仁去世后他们把私愤发泄在了范正平、李之仪的身上。
《东都事略·范纯仁传》云:“纯仁口占遗表,命其门人李之仪次第之。纯仁既卒,蔡京用事,小人附会,言纯仁遗表,子正平与李之仪撰造,以为非纯仁意。正平与之仪皆下御史狱。”他们诬陷李之仪与范纯仁的儿子范正平合伙撰造《遗表》来辱骂新党,因此制造了一起文字狱。《范纯仁传》言,纯仁长子范正平曾因事得罪蔡京,“及(蔡)当国,乃言正平矫撰父遗表,又谓李之仪所述《纯仁行状》,妄载中使蔡克明传二圣虚伫之意。遂以正平逮之仪、克明,同诸御史府”。蔡京是捏造罪名来打击异己,假公言以泄私愤。
崇宁元年(1102)七月,蔡京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上任次日即焚元祐法。八月,诏司马光、苏轼、范纯仁等人子弟,“并毋得官京师”。九月,立元祐奸党碑,苏轼、范纯仁、李之仪等均在列。十二月,禁元祐学术。臣僚上言,范纯仁谥“忠宣”未当,诏:“定议、复议官各罚铜,其神道碑令颖昌府毁磨。”又次年,蔡京乃罗织罪名,逮范正平、李之仪入狱。
据《宋史·李之仪传》:“徽宗初,提举河东常平。坐为范纯仁遗表,作行状,编管太平。”狱解后,李之仪编管太平(即今当涂),这是李之仪第二次贬官。李之仪作《柏台自述》四首,有云“谁谓纯诚无感格,会逢公议报私仇”,或即刺蔡京。
E.编管太平州的生活
李之仪出狱,编管太平。时当溽暑,举家南徙。《胡氏墓志铭》载:“余既南迁,文柔相迎于御史府,顾余泣且喜日:‘囹圄中何所不有,而君乃丰悦过于常时,岂不以之介然耶?我当与君俱贬所,未必恶也。’遂同涉闤阓,止旅邸,其修途所次,具已集矣。或曰,陆趋良劳,又方庚伏中,且久雨,奈何?遂附运粮空舟以行。而舟敝,上不能蔽,果大霔至,加雨衣相拥覆,兼昼夜者六七……”
太平州故治在今安徽当涂县城。之仪至太平,居姑熟。因家临姑溪,乃自号“姑溪居士”。
李之仪自出仕后,官职就一直不高,这次,李之仪又因撰写范纯仁遗表、行状,得罪了蔡京,被逮捕入御史台监狱,遭遇了与苏轼性质相同的文字狱,受到编管太平州的处罚。在短短六七年间,李之仪竟遭受了三次仕途挫折,两次牢狱之灾,这与苏轼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次受贬谪罢官,乃至于要“永不起用”,惩罚是很严重的。此时李之仪已经五十五岁,作《次韵渊明归去来兮词》(《后集》卷一三):“归去来兮,吾其老矣何时归?悟凫鹤之长短,鉴断续之哀悲。怅野马之过隙,虽绝足而宁追。予行年五十有五,盖知五十四年之非。”
到了当涂后,李之仪可以说是祸不单行,第一年便丧子妇。第二年病悴,涉暑徂夏,劣然脱死。第三年妻亡,子女相继见舍。第四年年初,则癣疮被体,已而寒疾为苦(《与祝提举无党启》)。真是祸不单行。
罢官时的李之仪,心理是复杂的,他在《罢官后稍谢宾客十绝》云:“过从顿谢懒尤添,倦卧终朝不卷帘。晚饭都无官米气,始知身已是苍黔。”总共十首,初写了被罢官的不适应,后又对自己劝慰。李之仪《又谢仲辉启》(卷一五)叙其谪居当涂:“自触骇机,上蒙恩贷。迁之善地,假以余生。方逮系之初,骇闻中外;及既行之后,孰不嗟叹!方辞缧绁之艰,遽览溪山之胜。实畴昔愿到而不可得,岂羁累所在而辄见投?”
《与赵仲强兄弟手简》(卷二五):“衰暮沦落,如在井中。奄奄未绝,时于缺甃间望见青天白日,心知其然,而无一援之而出者!……十年漂泊,亲戚朋友号畴昔之厚者,或近在咫尺,或便道吾庐,尺纸之不通,与来略叙寒温,既见而不情之语如涌至,掉臂而不顾者,往往而然!”
李之仪诗《次韵王性之见寄佳句》中云:“白首何堪堕牛李。”杂感《书牛李丰》曰:“使德裕不以前日为念,而一心所事,唐祚固未艾也。”《得琏老庄僧书》云:“本无去来强萦缚,亦非颠倒随倾挤。”
可见其谪居当涂的复杂心理,有不适应,自己从仕途中就此退出,成为一介平民百姓,而且“永不起用”;有庆幸,逃脱牢狱之灾,来到这样一个风景秀丽,人杰地灵的地方;可是现实残酷,自己年纪已大,又面临生计问题,而又无一援手。同时他又深感自己无辜做了党争的牺牲品。
李之仪有“十年采石寄漂蓬”(《访采石臻山主不遇》卷九)之语,那么他闲居姑溪的时间长达十年左右。其《跋山谷二词》中又说“比迁金陵又二年”之言(卷三九),则李之仪晚年一度迁居金陵。据《送郑颖叔入京序》:“予得罪,居太平。既归,道金陵,乐其江山风物而不能去,因家焉。间以事来太平,久之,遂有生游死葬之意。邂逅贵溪郑君颖叔,为州学教授,时得一接语,则魁然若不可得而同,渊然若不可得而测。徙家焉,乃屡从之游。而予所舍,适在天宁寺侧,颖叔投闲多过其地。”由此可知,李之仪编管太平住了几年后,安家在金陵,之后又回到太平居住,《胡氏文柔墓志铭》中说:“今得卜于太平州当涂县藏云山之致雨峰下,遂迁先人先妣以葬,而以文柔从葬。”那么他后来把先人坟也迁居在当涂,而他自己也葬在此地。
崇宁三年(1104),李之仪五十六岁。这一年,重立元祐党人碑,入籍者达三百零九人,李之仪亦在其中。崇宁四年(1105),其五十七岁,这一年二月,妻胡文柔病故。五月,宣布解除党人父兄子弟之禁。七月徽宗手诏:“应上书奏疏见羁管编管人,可特与放还乡里,仍令三省量轻重,具名立法闻奏。”九月,大赦天下。诏:“元祐奸党,久责遐裔;用示至仁,稍从内徙。应岭南移荆湖,荆湖移江淮,江淮移近地,唯不得至四辅几甸。”李之仪也应该在量移之列。
崇宁五年(1106),这一年正月,毁元祐党人碑。宋徽宗下诏:“应元祐及元符未系籍人等,迁谪累年,已定惩戒,可复仕籍,许其自新。”李之仪在这个时候获官职为玉局观提举,有诗题为“再领玉局。昔东坡翰林作诗送戴蒙,有‘玉局他年第几人’之句。后自岭外归,遂领玉局。予复官亦得之,坡今亡矣。怅然有怀”(苏轼元符三年(1100)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李之仪《李氏归葬记》作于大观四年(1110),后署“朝奉大夫管句成都尉李之仪谨记”,那么复官即受此职。但是《姑溪集》中未见其去成都的记载,大概这只是一种虚衔,而无实际的职能。
政和三年(1113)李之仪又因杨姝事除名,这是李之仪第三次贬官。《宋会要辑稿》职官六八载:“(政和三年)九月二十六日管勾成都府玉局观李之仪除名勒停。……其之仪子令随母,已补假将仕郎补牒追夺毁抹。淮东提刑司勘到之仪与杨姝逾滥及信凭杨姝所生男为己子增岁乞补。”《挥麈后录》记云:“已而生子,遇郊禋受延赏。会蔡元长再相,(郭)功父知元长之恶端叔也,乃訹豪民吉生者讼于朝,谓冒以其子受荫,置鞫受诬,又坐削籍,亦略见《徽宗实录》。杨姝者亦被决。”
《挥麈后录》又载:“久之,其甥林彦振摅执政,门人吴可思道用事于时相,予讼其冤,方获昭雪,尽还其官与子。”林摅为其姊夫林邵之子,字彦振,曾任中书侍郎,《宋史》有传。吴可字思道,是李之仪的门生。《宋会要辑稿》说:“政和六年(1116)遇赦复官,再领成都玉局观。”[3]“再领”二字,说明冤讼昭雪后,官复原职了。
李之仪十余年间闲居在姑溪和金陵,过着居士的生活,人生转向了另一个境界,或许也是因祸得福。他流连于水光山色、名胜古迹,并与当地僧人、雅士交往。为了生计,家中还种了田地。而这些生活的经历与体会,又自然表现在他的诗文创作中。
交朋会友,时有欣遇。他曾会周邦彦、贺铸。《张氏壁记》:“崇宁四年立春日,会(张)德夫西轩。风回日暖,日转窗明,竹影动摇,梅花凌练。德夫烧御香,觉夫点团茶,听美成弹《屐霜操》。相顾超然,似非人间。”《跋小重山词》:“右六诗托长短句,寄小重山。是谱不传久矣。张先子野始从梨园乐工花日新度之,然卒无其词。异时秦观少游谓其诗有琴中韵,将谓予写其欲言者,竟亦不逮。崇宁四年冬,予遇故人贺铸方回,遂传两阕。宛转绎,能到人所不到处。从而和者凡五六篇,独得游酢定甫一篇,并予所继者次第之。”
有乐事可以吟咏。《杂咏》:“人间所乐宁过此,一事都无有俸钱。更向丰年观割稻,须知身是地行仙。”“老呼稚舞报丰年,极目黄云欲际天。旋捣新粳供晚饭,只愁闲梦搅安眠。”有时也难免苦情,《庄上书事》:“住础犹蒸湿未休,悬知雨意未全收。只忧场上芽生稻,不厌田间水拍沟。”
李之仪所处的时代,既是文化盛世,同时又是一个外临忧患——辽、西夏的入侵,内孕危机——冗兵冗官、积弱积贫、党争不断的时代。
李之仪一生辗转南北,游历丰富,同时也深切地体会到了人生漂泊不定、命运难以把握的痛苦。他曾经融入元祐诗歌创作的洪流,与苏轼文人集团的诸君相交往、唱和、切磋,友朋相呼,唱和应答,为一时之盛况;又曾追随苏轼于定州幕府,陪奉左右,亲睹一代大师的风采。既经受过贫穷与窘迫,又体味过闲适与愉悦,一生可谓丰富多彩。李之仪一生勤于创作,将人生的足迹、生命的体悟融会于作品中,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可资品味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