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动物词条释义中类义征的选择

类义征是名词范畴义位的释义中对被释义的词目起归属作用的释义成分,是相对于义征(区别义素/个性区别特征)而提出的。传统的语义学从逻辑的视角称其为“属加种差”。王宁先生将训诂中义界解构为主训词和义值差,并认为训诂中义界的主训词有两种选择:采用被训词的上位词,采用被训词的同义词。[2]名词范畴中的主训词相当于我们的类义征。动物典型群聚合中的义位隶属于一个封闭的具有层级性的场,其类义征往往采用上位词的方式。

“聚合体内部的语义关系多种多样,但从词的词语意义特性出发,语义聚合基本上可分成两大类:第一类是按属与种的概念关系构成的类义词群,第二类是按纯语义关系构成的语义词群。……归入第一种类型的聚合体是一些语义具体的词,其相互关系以各词所表示的属与种的概念划分为主要依据。……这类词之间的对立取决于事物本身全部特征的差别,归根结底是受客观事物之间的关系制约的。”[3]早在多年前,人们就开始从认知的角度,对生物类别群进行过通俗性的分类。在1978年,Berlin将生物中用语言表达的类别大致简化分为三个层次:(1)最高的生命层(life-form level),如英语单词tree、grass、fish、bird、animal等;(2)最重要的中间层是种类层,如英语中表示“tree”的种类层有pine、oak、cedar、maple等;(3)最低层通常为具体层,英语中表示这个层次的词语常是由“修饰语+种类层次词”构成的复合词,如表示同种类“oak”的具体词有tan oak、blue oak等。[4]关于认知范畴的层级结构,Wierzbicka认为其划分的依据可以基于语言学证据和内省的思索研究,同时借助于心理语言学的试验和社会语言学的调查。

我们所研究的动物词语群就是按种与属或者说是按照上、下义位的概念关系构成的类义词群。也就是说,这个系统是分等级的。虎、豹子、狮子、猴子、大熊猫、象、熊、狼、鹿、狐、兔、鼠、牛、马等属于一个基础层次的聚合群,而云豹、金钱豹、雪豹、猕猴、金丝猴、黑熊、棕熊、北极熊、梅花鹿、马鹿、野兔、水牛、牦牛、黄牛等则处在下一个层级。层级不同,类义征的选择也可能不同。“按照逻辑的要求,定义中的属应该是‘近属’,因为近属所限定的范围比远属更小,先将意义限定在较小的范围中,在近属中求异义,应该更容易实现准确定义。但是辞典往往可以不拘泥于近属。这是因为辞典必须考虑读者,考虑读者的知识水平,于是又有通俗性的要求。在近属与通俗性发生矛盾的情况下,辞典定义释义可以不取近属。”[5]王金鑫也提出:“属概念的选取应该是读者熟知的,同级(同类)词目的释义要统一使用同一属概念,这样做便于计算机查检技术可以统计出具体的数量,可以集中起来比较语义取向是否一致,词目是否系统等,可以说这是实现辞书编纂客观化、科学化的基础。”[6]这样一来,第一个层级类别群的类义征可选择的余地不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动物所属的类义语义系统的民俗分类结构(folk taxonomies)一般不超过5级,它以人的认知和交际习惯为原则,从而有别于生物学近20级的分类,也有别于“界、门、纲、目、科、属”式的动物学上的分类。语文词典对于动物义位的释义是语文描写性占主要地位而非百科式释义,因此,“虎、猴子、牛、马”等一层级的聚合采用的类义征是其民俗分类结构中的共同上位词——“哺乳动物”。《现汉》这层聚合群中但凡是采用了扩展式释义模式的义位,都无一例外地选取了“哺乳动物”作为释义的类义征或类义征之一,从而对这一层次的所有动物义位进行了类别上质的归属限定。上面说到的“哺乳动物”有的为释义的类义征之一,这是因为在83个所研究的动物义位中,其中有4个动物义位的释义中选取了两个类义征,也就是说,释义中除了存在“哺乳动物”作为限制范围的类义征,还存在其他的类义征。这4个义位分别是:“鹿、牛、骆驼、羊”,它们的释义中都加入了“反刍类”作为次要类义征,起到了进一步补充说明作用。应该说,这一层级聚合群的类义征的选择是科学的、规范的。

《牛津》词典中相对应层级有34个义位,其中11个义位的释义方式采用的是同义或同义词标注语体的方式,所以,观察类义征的选择,我们只能依据其他23个义位的释义。其中有9个义位采用了mammal,3个义位采用了animal,3个义位用了cat(猫科),5个义位的释义选用了两个类义征,即 mammal/animal of the…family。另外,“mouse”用了 rodent(啮齿动物),“monkey”用了primate(灵长动物),“horse”用的是quadruped(四足动物)。《牛津》中本层级义位释义类义征的选择从形式上来看,真可谓是五花八门、热闹非凡。从内容看,应该说这里每个动物义位的释义所选取的类义征词语都是被释义词的上位范畴,不过是在不同的梯度层次进行了选择,没有按照统一的模式,从而出现了很大程度上的随意性和非系统性。

众所周知,下位层级往往是由以某个上位词为核心形成的多个小典型聚合群构成,哺乳动物下位层级当然也不例外。它是由“豹”的下位典型群“金钱豹、雪豹、云豹、猎豹”等,“鹿”的下位典型群“马鹿、梅花鹿、坡鹿、水鹿、麋鹿”等多个典型群组合而成。经验的世界里,事物被划分为不同的范畴,如动物、植物、家具、建筑等,而且同一事物又同时属于多层范畴,如一只梅花鹿同时属于动物、偶蹄目、鹿科、鹿属等范畴,构成了范畴的不同等级。那么,“梅花鹿”应该选择哪一层级的哪一个义位为类义征呢?认知科学发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层面:基础范畴层,即大脑是从中间的基本层面开始认识事物的。基础范畴层具有完形感知的特征,在此层面上,人们的分类与客观的自然分类最接近,人们区分事物最容易,比如区分老虎和大象要比认识东北虎还是华南虎容易得多。所以说,基本范畴是人们认识世界最直接、最基本的层面,是人们对世界事物进行范畴化的有力工具。对于汉语中的哺乳动物这一具体的词语群来说,“豹、狗、鹿”等即是基础范畴义位,“哺乳动物”是其上位词,“金钱豹、雪豹、哈巴狗、梅花鹿”等则是其从属义位。从汉语构词的角度看,下位从属范畴层级中的词往往是偏正的复合词,如“哈巴狗、狮子狗、猎狗、警犬、牧犬、狼狗”等,而其中复合词中的“正”则常常由基础范畴词或其词根充当。结构主义学者在试图完善词语—语义的体系理论时也发现了某些规律性的东西,即只适用于具体事物词的由上义词和一系列下义词构成的语义场中,词与词之间语义联系紧密、明显。上义词的语义成分结构简单,下义词复杂,前者的语义成分必定出现在后者的语义结构中。[7]在词典的释义中,上义词进入下义词语义结构具有显性的标志,即在下义词的释义中扮演了类义征的角色。这既是语言中词语的系统性在词典中的彰显,也是词典释义的经济原则的需要。章宜华在总结当代盛行的英语学习词典中上下位释义方式时也认为,“一个类别的词往往会有一系列的梯级,应该选择距被释义词最近的一个梯级,这样它们之间的共同特征才会最多,而区别特征最少。可以说,上位词的选择越准确,释义就越简洁”[8]。持有类似观点的还有王宁,“义值差的择定,是为了显示它与已确定义场中其他词语的区别。这种区别特征,要根据主训词所划定的范围来考虑。所以,主训词选择得越与被训词邻近,义值差就越易简单、明确”[9]。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哺乳动物中底层小聚合群内义位的释义,在类义征的选取上最理想的对象应该是相应的基础范畴层中的词语。如“金钱豹、雪豹、云豹”等释义中的类义征应选择“豹”“猎狗、狼狗、哈巴狗、獒、警犬等”等释义中的类义征应该选择“狗”。

以理想的框架审视动物类别中58个从属聚合群中义位的释义,我们会发现,这些义位在类义征的选择上部分没有吻合理想的模式选择。比如:“豹子”典型群中的云豹、金钱豹、雪豹三个从属义位,其中“云豹”和“雪豹”的类义征是“豹”,而“金钱豹”却使用了“哺乳动物”作为它的类义征。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小小的缺憾。类似的还有“猴子”类别中的“金丝猴”;“熊”类别中的“黑熊” “棕熊”和“北极熊”;“羊”聚合群中的“羚羊、北山羊、黄羊”;“鹿”典型群中“麂、麋鹿、獐子、驼鹿”都没有选择其相应的“基础义位”作为释义的类义征。可见,哺乳动物类别在《现汉》中释义,尤其是其从属层级义位的释义中类义征的选用呈现非统一的现象,有近30%的义位没有选择邻近的基础义位作为类义征,其中多是进行了越级选择,采用了上上范畴中的“哺乳动物”。应该说,这虽不是质的错误,但却是非系统的体现。

虽然多方面的认知具有民族性,但在范畴化的途径上,中西具有极大的相似性,即都是以基本范畴为核心,或抽象或分析从而形成对整个世界的范畴化。如此就可以用同样的理想模式,即基本范畴层下位从属范畴中义位的释义,要依次以其最邻近的上位词作为释义类义征的最佳候选来衡量是《牛津》哺乳动物典型群中底层义位释义类义征的选择。我们抽取了《牛津》词典中存在的该哺乳动物底层义位共计148个。其中有12个义位采取了同义词或同义词标注陪义(使用语体)的释义方式,136个义位都采取了含有类义征成分的扩展式释义法。其中有根据我们的统计发现这个层级中绝大多数小典型群义位释义类义征的选择呈现一致性,如“horse”的底层中的所有义位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horse”为类义征,凸显个性义征构建释义。类似的还有“cat”典型群、“pig”典型群和“dog”典型群,这种符合理想模式的义位所占比重近90%。当然其中包括了mule(马骡)、hinny(驴骡)、sheep(绵羊)、goat(山羊)4个义位合理地越级选择类义征,其中原因是mule、hinny没有相应的上位词“骡子”,sheep、goat也没有相应的上位词“羊”。其实处于理想框架之外的义位类义征的使用态势也是呈块状聚合存在,如“tiger”(虎)与“leopard”(豹)的底层聚合群中的义位都选择了“cat”(猫科动物)为类义征。“cattle”(牛)小聚合群中颇有些零乱:从词典的释义看,这个典型聚合群中有两个上位词:cattle和ox,而“ox”的常用意是“公牛”,所以,我们认为“cattle”是这个典型群中的具有典范性的原型上位词,也是典型群中其他下位词语释义的基础,在其他义位的释义中充当类义征的角色。但是,聚合群中的“bullock、bull、buffalo、beefalo、bison、yak、cow”没有采用“cattle”作为类义征;而“hereford、charolais、jersey、friesian、simmental、redpoll、shorthorn、brahmin、bull”9个义位则使用了两个类义征:animal与cattle。值得注意的是,“animal”在这里有点画蛇添足,是完全可以省略的。如:

Hereford an animal of a breed of red and white beef cattle→a breed of red and white beef cattle

Redpoll an animal of a breed of red-haired polled cattle→a breed of redhaired polled cattle

Shorthorn an animal of a breed of cattle with short horns→a breed of cattle with short horns

总体来看,《牛津》哺乳动物底层聚合群中义位释义类义征的选择的系统性略高于《现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