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海地动

锲子

清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五月壬子,正是日中时分,李绍白勒马立于一座山头上,他头戴瓜皮凉帽,长辫子背在后心,上身着对襟白马褂,下身穿梨白色长裤,左配剑,右备容臭,足蹬豆青扁头快靴,胯下那匹绝影更是须眉皆白,全身纤毫不染。极目向前望去,不远处正是大路坝罗炳然的大庄园,此刻早已人声鼎沸,爆竹齐鸣。于是双腿一夹马肚,道声“驾”,便俯身于马头向山脚压去。官道上扬起一道飞尘,远远地看见一团白点分不清马头马腿,只闻一串擂鼓似的马蹄音,越来越疏,越来越疏。李绍白是来贺喜的,巨富罗炳然的祠堂兴师动众一年又数月,终于竣工,加上他的儿子罗康——李绍白的江湖朋友觅得佳偶,情定终生,新婚燕尔,可谓双喜临门。

李绍白将马儿缰绳系在祠堂拴马桩前,一甩辫子,二掸了掸两襟,驻足观望。

好一座庙宇似的祠堂!

但见斗拱飞檐,穿斗抬梁,高伟隔离天日,殿前一对石狮守护着朝门,口衔龙珠,金刚怒目,数米开外更有一株百年迎客苍松,树顶如盖,树身颀长。整个布局庄严肃穆,风光气派,方圆百十里地带,再寻不出第二个所在。正殿布局七柱五间,供奉着罗氏列祖列宗的牌位,祭桌上雕龙刻凤,摆着各色香烛,火光烁烁。

随即支客师引入偏厢客房,各位相互道好,叙旧侃山摆龙门阵,不亦乐乎。入座已定,端茶送水。首席的正是罗大地主及若干亲戚,眼见得傧相已开始主持礼仪,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此时一盏热茶未尽,傧相正待喊“一拜天地”之时,李绍白那匹不安分的马儿却嘶叫起来,惊得傧相一时呆住,忘了喊词。支客师连忙招呼,快喊快喊,别误了时辰!

却说李绍白去拉着马缰,抚摸着爱马的脸说,小白龙,莫非你这厮也想去凑热闹,我带你去吃草料,切莫再胡闹。

白马是个有灵性的东西,两前足抵地和李绍白对拽,大嘴里喘着白气,悲鸣不止。

李绍白道,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你就点头三下,若没有什么事,你就摇头三下。料这里也没啥猛兽足以吓得你这样。

白马不听,啸喊西风愈发悲戚,四蹄狂乱跺着地坝,转瞬间,拴马桩已然松动。

身后一阵鬼哭狼嚎,李绍白望去,竟是一大群乌鸦,铺天盖地,从南山袭来。

祠堂里的人不为所动,集体沉浸在地主的喜悦和丰盛的宴席中。

李绍白开始警觉起来,解下缰绳,翻身上马,绝影如脱缰的野兽,四足生风,踏着闪电奔向官道。与此同时,从祠堂侧面马厩奔出一匹马,跟着白马的屁股

李绍白侧身一瞥,曾石匠……石圣?

马身上的人被颠簸得不轻,客官……别问了……

莫名从内心处生起一阵恐惧,两人策马而行十数米,渐觉地动,官道上各等大小的石子都跳起舞来。

李绍白不甘心,莫非我李绍白今天真碰上了传说中的大地动?石圣,您可知缘由?

曾石匠道,白幽灵——白大侠,老朽就告诉你吧,半年前……我从石头里挖出一条红蛇……

言未毕,整个大地开始颠覆,侧面山体崩塌,一块巨石拦空跳出,将曾石匠撞落马背,李绍白纵马狂奔,一路上天地变色,星河动摇。待驰到山头,背后已是一片汪洋,早不见石圣和马儿。再远一点,大小垮岩分崩离析浸泡水中,祠堂的高顶仿佛还看得见。

咸丰六年丙辰夏五月初六日辰时,地震屋瓦皆动。

同日地震者,环数百里皆然。咸丰黔江之交,地名大路坝独甚。山崩十余里,压死左右民居三百余家。当地震时,

有大山陷入地中,忽跃出,而后下堕者;有平地本无立陵,忽涌出小阜十余者;有连山推出数里外,山上房屋、居人俱无恙者;

有田已陷没而田内秧禾反在山上者;有被陷之人忽从地中跃出,身无寸缕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其信然也。

刘庭槐清同治五年修《来凤县志•杂缀志•祥眚(shěng灾祸)》记

后许家,溪口遂被堵塞。厥后盛夏雨水,溪涨不通,潴为大泽,延袤20余里,适浸寺址,四面汪洋,宛如金礁,泽名小瀛海,土人讹为小南海。

清《黔江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