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上帝之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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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城东拘留所。徐来被捕后的第三天。

助理小古打开铁门上的大锁的时候,制造了一串哗哩哗啦的噪音,徐来坐在一角,抬起头来,从凌乱的挡住眉眼的头发中看向助警身后的余嘉其,他端着一份盒饭,摆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饿了吗?吃了我们谈谈。”余嘉其淡淡地说。

徐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自己会不会就这么“领盒饭”了,他轻声地笑了一下,仔细算算,自己从“抢亲”那天下午被逮进来,渡过了两个夜晚,这期间助警只给了他两顿馒头,到现在,他的肚皮已经在不争气地在打鼓。

他便没有推辞,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一头乱发,挪过饭盒,打开一看,哟,还挺丰盛,一大格子白米饭,一格子鸡丁,素菜是爆炒豇豆,旁边躺着几片咸烧白,最上面还卧着一个鸡腿。

徐来暗暗咽了咽口水,抬头看了眼余嘉其,见他嘴里叼着烟,还没点上,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余嘉其瞥了一眼洒在桌子上的阳光,“上午十点左右吧。”

“那我开动了。”

“嗯——你们当老师的,不用这么拘谨。”

听到“老师”这个词,徐来心里一阵发愧,他更加大口地刨着饭,脸几乎都埋进了盒子里。

见这情景,余嘉其回头对那个还拿着钥匙站在门边的助理讲:“小古你去忙吧,我在这里和‘老熟人’说两句。”说完他盘腿坐到了地上。

余嘉其故意趴下头想要看到徐来的眼睛,似在调侃,“徐来,这是你‘二进宫’了吧,上次是我们请你来了解情况,这次可是你自愿的。”

“你可以告诉我这次你是怎么鼓足勇气去抢亲的吗?是热血?是爱情?是君子报仇?还是受人指使?”

“你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湖山的网红吧,现在走在路上,坐在公交车里,手机新闻,都会弹出一则推送——惊呆湖山人,年轻小伙子单枪独马劫走卢青崖的新娘,批评你的不少不过舆论大方向好像是向着你的。”

“只是可惜你家里人不能为你感到骄傲和为你欢呼。”

听到这里,徐来手里举着鸡腿和余嘉其对视了五秒钟,然后他冷笑一声,还是对鸡腿下了口。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别人都说是劳累猝死,可能吃了养了多年的鸡头,但据我师傅的调查档案,你父亲却是吃鸡腿被毒死的!”

听到这里,徐来无法再淡定下去了,握在手里的鸡腿仿佛变成了一条会攻击的毒蛇,他的手一抖,把鸡腿扔在了桌子上。

读初中二年级的那个夏天,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家出走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他竟发现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左邻右舍告诉他,你父亲是被你给活活气死的。

余嘉其还在玩弄着那一支烟,至始至终没有要点上的意思,“这么多年你还在以为是你一个人害死了你父亲是吗?一位勤勤恳恳,默默劳动了五十年的老农民、老父亲,经历过人间万般辛苦,就因为他不孝之子的一句气话选择终止了生命?虽然情理上勉强说得过去,但始终在人意料之外。”

“这些年,我都在想我的父亲,”徐来发现自己说话变慢了,“但他的魂魄从不曾入我梦来,我以为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父亲,他参与南海‘时光隧道’工程的建设时当过一个包工头?”

“也许吧,”徐来抬起头颅,两眼泪花,“应该当过,管十来个人那种,那时候我并不怎么了解他,我沉浸在学校里,一个月回一次家。”

“据我师父的记载,你父亲在出事前一晚曾带着工人在湖山工地闹过事,好像是因为工钱克扣的问题,不知道晚上到底解决问题没有,但大家一起吃了饭,你父亲只啃了两只鸡脚,回到家里毒发身亡。”

“既然是中毒而死,你们没查出投毒的人吗?”徐来感觉当年的一切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

“几乎所有人都吃过鸡肉,如果是谋杀,肯定是和你父亲亲近的人,唯一的一个嫌疑人叫陆海,是你父亲的同乡,几天后开着三轮车去卖猪肉也驶下了‘九眼泉’——你们那里有这么一个地方吗?”

“有,以前是一个出泉的山洞,外边是悬崖,崖下是九湾河。”

“死无对证!”余嘉其突然很激动,看着似乎在发呆的徐来,“你懂我的意思吗?”

“余警官你的意思是,是卢家的人杀害了我父亲?”徐来眼里升起火焰。

然而余嘉其却摇头否决,“不不,我的意思是有所怀疑,没找到证据的事情警察也无能为力。”

余嘉其继续说:“由于缺少证据,你父亲的案子一再被搁置,但我师父是个喜欢钻牛角尖而且还很自大的人,私下里他会去极力证伪所有他怀疑的事情,你知道他查出了什么?”

“你师父是谁?”

“老王头,他和你父亲一样已经不在了,”余嘉其背过身去,声音有些哽咽,“他走的时候全城的人都在安睡,无人知晓——但他是警局里最受人敬重的一位老干部,所有人都穿上制服在他墓碑前敬礼。”

“对不起,我不知道……”徐来也开始抹泪。

“那你应该知道齐嫣是吴素祯的女儿吧?”余嘉其背着双手在小房间里踱步。

徐来眉毛一跳,“看来好像只有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就是我师父查出来的结论,齐嫣学艺期间,吴素祯曾给她打过三笔巨款,……你这次一‘跑’成名,想必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初恋——是受吴素祯的指示?”

见徐来不发一言,余嘉其又说道:“难道你去卢家做伴郎,他家一个儿子姓卢,一个儿子姓李,还有一个私生女却姓陈,不感到奇怪吗?”

“为什么是姓陈?”

“问得好,据我的师父的调查笔记,吴素祯是个风流成性的女人。”

嗯,徐来在心里暗暗应了一声。

“吴素祯在和卢倚南结婚前,应该有过其他的男人——不止一个,她跟一个李姓男子(我师父笔记里写的李宏)生下李如斯,后来李宏病逝,吴素祯便把只有六岁的李如斯接到了卢宅,而一年后吴素祯和卢倚南终于有了他们的儿子——卢青崖。”

“我想我能体会李如斯和卢倚南糟糕的关系了,有几个父亲和没有父亲同样难受。”

“你说得不完全对,如果不超出法律和纲常伦理,可以有第二、第三个父亲,就像我把老王头当父亲一样——他一直追查到了吴素祯的故乡,团山镇,在那里她和一个叫陈年的少年结过婚。这就是陈茕茕的姓的来历。”

徐来见李如斯的母亲告诉他的余嘉其都掌握得差不多了,也不再有那么重的戒心,便问他:“可是陈茕茕的姓名又怎么变成了楚椒兰,就算死后重生,原ID也不能用了么?”

“怎么,吴素祯没有告诉你这里面的猫腻?”

“我知道的你基本都说了——补充一点,吴素祯告诉我的是因为她和卢倚南还有陈年的感情纠纷没有解决好,卢倚南放火烧了陈家的高楼,然后二人出逃来到这边。”

“这是杜撰!是欺骗!是谎言!”余嘉其盯着徐来,眼神有些凶狠,又讲,“大家都知道卢倚南是留学归来先从商后从政,都以讹传讹说他是白手起家,说起来又是一个夺人眼球的精彩故事,云商界精英纵横风云如何又如何——可初中历史课本上就写得清清楚楚,资本来到世间,它的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余警官,”徐来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推测卢倚南在陈宅弄了‘第一桶金’,然后又没有证据?”

“没有,陈宅被烧为灰烬,幸存的吴素祯帮卢倚南做了不在场的证明。有时候正义会迟到,我们当警察的却不敢保证它会不会在现世缺席。”

“后来陈茕茕这个孩子是由她外祖父养大的,她从小就被告知没有父母,喂养她的奶妈姓楚。”

“呼——”徐来深深地吐一口气,把头扭向铁窗外,白云分割出一块蓝天,就像一只上帝之眼,注视着他们俩,注视着这片小房子,注视着湖山的一草一木,注视着人间众生疾苦与百年兴衰。

“不过话讲回来,我感觉自己离真相已经不远了!”

“为什么突然自信?”徐来总喜欢给人开玩笑。

“因为有你啊!”余嘉其拍了徐来一下,“你想,你的父亲之死,团山镇迷案,陈茕茕失踪,到现在大闹卢家婚礼,哪一宗和你没关系,或许你可以帮助我破解这一环又一环的——‘诡计’。”

“但愿如此,”徐来讲,“我还以为你是来请我吃‘免费的劳动饭’的。”

“除了目前这顿你吃了我的饭,再想吃免费的午餐怕是不可能了。卢家本像那南海一样一潭死水沉寂百年,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大闹卢家婚场激起千层海浪,我想这趟浑水再也静不下来了,水下面的东西总会浮现出来,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啧”,徐来无奈地望着他,“我可以回去了吗?我想我该去销假了。”

“恐怕不能,我希望你在这里多呆上两天,”余嘉其笑盈盈地说。“虽然卢家人没有把你告上法庭,但是你给学校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你目前已经被校方辞职了。”

看着徐来呆若木鸡,他又凑近他的耳旁说:“最开心的还是你的学生,他们以为不用上课了——不过他们都很欣赏你,如果你能再上任,估计能圈一堆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