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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来追上苏台她哥的时候,二人已经步进林子深处,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人工林平均有一层楼高,没过人头,遮天蔽日,风声雨声都透不进来。唯有香树叶与松针铺了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还有一些“沙沙”下陷的感觉,与静谧幽暗的环境互为映衬,相得益彰。
汉子像个老猎人在前面扫荡而过,徐来跟在后面,扫视着地面、树桩与干枯的马桑棒,很难有补刀的机会。
“哥,”徐来看着那依旧干瘪的蛇皮袋,尝试着打破静默,“似乎这个点儿的菌子并不多。”
“团山的梅雨季节在5到7月,现在确实过早。”
“我很好奇,你是不是读过生物学的博士?看见你在屋周围种的花草树木,整得跟植物园似的,多热闹哇!”
“不好意思,没上过几年学,看过几本书,略懂植物相生相克的原理。”汉子说话的时候,手和眼依然在搜寻目标,不时将一些不同种的菌子都放进了袋子里。
徐来恭维道:“你算得上是本地‘土专家’吧!”
“哈哈……”汉子大笑起来,“你见过大雪封山时的山林吗?”
“莫,”徐来喟叹,“我只见过六月飘雪的人间。”
汉子没理他,继续讲:“十岁那年冬天,镇上积雪齐膝深,我一个人进山来捕猎——”
“那能捕到什么?大冬天的。”徐来打断道。
“冬天——冬天的宝贝多着呢,虽然獾猪、熊瞎子这些能进洞的都进洞了,但还有生性喜欢灌木丛草堆的野鸡啊,傻狍子啊,往往一逮一个准儿。你猜猜,我那次逮到了什么?远远的就听到一阵阵儿叫唤,走近一瞧,通体黑不溜秋一团球儿。”
“猜不准。”徐来看着面前这位表演欲突然旺盛的汉子。
“我逮到一只袋獾!”
徐来这会儿就像一个被大人讲的传说、神话勾起兴趣的孩童,“你不是讲……”
“是的,正常情况下獾猪都已经入洞
过冬,不过这只袋獾明显不正常,要不是夏秋没有囤够粮食,就是没见过世面!这是我第一次下夹子,就逮到这么个稀奇玩意儿,刺笆(荆棘)林里的斑鸠——不知春秋的家伙,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跑出来瞎晃荡,我当然抓回家领赏去了。”
徐来忍不住啧啧称奇,“想不到,这地方竟还是个大世界!”
“可惜架不住人类这张嘴!唉——”汉子话语里陡然生出一阵叹息。
徐来早听说漠北一带偷猎成风的事,但不好说安慰他的话,转而问之,“你没有出去过吗?一直待在这里,有没有想过外界很需要你的技术?”
“早年下过海,出门闯过几回,我那房子就是那时修的,响应国家政策,听文书说有相应帮扶。所以起手有些仓促,就在老屋地坝打了屋基,现在没地坝了。”说到这里,汉子呵呵笑起来。
“唔,这个我听苏姐讲过,”徐来问,“那为什么后来你再也不出去了?”
“被骗了——那时遇到个女人,说想跟我过,我没见过多少女人,尤其是长得那么漂亮的女人,我脑子一热,稀里糊涂全都给她了——差点被骗得连裤衩都不剩!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可能就是那只獾猪!”汉子举起蛇皮袋又讲,“喏,半袋子差不多了,中午做顿鲜菌汤!”
“然后?哪里还有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然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做了团山寨的‘土专家’,我开始看本草和齐民要术就是在那时候。”
“哦。”徐来心里盘算着,觉得谈话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浏览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前面的林子更加密集,无法跻身,难以下脚,黑黢黢,幽森森,冷乎乎。
“前边儿是原始森林了吧?”
“不算是,只是非政府种的,面积也不大,很少有人去。”
“呶,我们歇会儿,抽根烟吧。”随后给汉子奉上。
汉子接过烟叼着,盘腿坐下,徐来又去摸打火机,却被他制止了,“出去再点火吧。”
“好吧,”徐来悻悻然,把烟夹耳朵上,“其实,哥,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汉子抬头只瞅了徐来一眼,默不作声。
徐来趁热打铁,开口问:“哥,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斗胆问问苏姐为什么不叫大伯伯娘‘爸妈’,却是称为阿公阿婆,不让人觉得奇怪吗?”
“也许,你要找寻的真相不如你臆想的那般好呢?”汉子侧眼盯着密林。
“真相本就是残酷而真实的,我没期待它会像我的梦想一样。”
“它要是深不见底,暗无天光呢?”汉子指了指分界线外的原始深林。
“光,不就是我们一直追寻的东西吗?”徐来砸了咂嘴,“因为它在我们心里呀!”
汉子站起来,把蛇皮袋披在肩上,往回家路上走,“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务必请你不要动非分之想,我们一家人都非常喜欢她,她现在也有了幸福的家庭。”
“这个故事要从湖山建馆那年说起,我的妹妹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