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上帝之眼(5)

5 5 汉子叫苏砚,他原本有一个小五岁的妹妹,精致得像个白瓷娃娃——这么形容是因为她十一岁那年被查出不幸患有白血病。但对于苏家来说,祖传三代的贫穷根本无法支付高额的药费,救命药变成了和钻石一样珍贵而不可得的东西。苏砚为了彻底治好妹妹,带着全家人去做了血液检查,结果竟然没一个能够配型成功的!医院现成的骨髓又没有,苏砚对着天地跪了下来,坚毅的眉眼间隐不了他对妹妹的柔情。日子一天天拖下去,小妹的病越熬越重,苏砚仰天长啸,举着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对天起誓,“兹有苏砚在此立誓,苍天公示,磐石为证,因家境贫寒,血型不配,吾妹危在旦夕,如果天见犹怜,降我善心,治好我妹苏台的疾病,我宁代她而死!”也许是至诚终于感动苍天,第二日医院的费医生给他父亲拨了个电话。苏砚回到家里,老汉对他竖起四个手指,“骨髓是找着了,咱爷俩儿想想办法吧!”“四万?”苏砚激动而欣喜,却又隐隐担忧。“是四十万!”老汉不住地叹息,苏砚当时就惊得跌到了地上。那个年代在团山寨还没有普及医保,也没有众筹的说法,苏家两爷们儿只能借款,除了几家至亲,一谈及借钱就会导致人际交往关系的崩坏。家里的牲畜——一条水牛,两只架子猪都换了现钱,苏砚问老汉家里还有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能卖的。老汉眯着眼睛想了想,“把山林卖了吧,那里的枞树七八年没伐过了,咱家的五亩土地也承包出去吧,留点自留地种菜……”说到这里,老汉再也包不住眼睛水,哽咽着陷到睡椅里,忍不住给了自己两拳,“是你们的爹没用!”“行了行了!”苏砚制止道,“我再想想办法——”刚具有选举权的苏砚又瞄上了国家贷款,第一笔政府贷款拿到手后,把所有家当敛在一起,一算,还不够一半!苏砚两父子哭丧着去乞求费医生多给些期限,苏砚甚至拍着胸脯讲:“实在不行,我可以去搞私人贷款!只希望你可以先给我妹妹的手术做了!”费医生摸着自己的双下巴讲:“首先没有钱,我们是万万不能做的。不管你以什么方式弄到钱,还得尽快,你妹妹恐怕是等不起你的!”苏砚回到家里,一狠心,去联系了当时的民间放贷组织——“忠义会”,幸得会里有一个少年相识的哥们儿,问他贷那么多钱要干什么,他便如实相告。他哥们儿却道:“老砚,你有所不知,市长的女儿也是患的这种病,找了几个省没配型成功,上个月费医生手里的骨髓拿去救市长的女儿去啦!”登时苏砚积久成疾的一口黑血差点吐了出来。两个月后,苏砚的妹妹面带微笑离开了这苦难的人世,她不过总角之年,最美好童真的年纪,却如玉一样陨落,像花一般凋谢。这场大病像瘟疫一样挟卷过一个无产阶级的家庭,留下一家彻底一穷二白却装满悲伤的贫困户。苏砚又一次对着苍天跪了下来,“苍天,你不公!你无情!你俯视人间,却袖手旁观!可恨我学艺不精!连吾妹也救不得!”苍天不语,日月无声。苏台阿婆右手的疾,打娘胎里带来的,她不大记得自己的童年,前半生围绕着老房子转,烧茶煮米,生儿育女,她同生活作战的武器是一柄农具,一把菜刀。后半生她围绕着水泥房转,她用一只手操持着这个破碎的家庭,安慰完老爷子又给小爷子打气。其实女儿的离世,她才是最心痛的那个人,那是自己心头上的一块肉啊!所谓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吧!这所房子就像一个磨盘,她不停地围着它转圈,磨掉了芳华磨白了头发,磨尽了一生的心血。但当苏砚带着那个病重的姑娘来之后,阿婆觉得自己焕然重生了一般。十一年前,苏砚下海回来,修了房子,同时浸心于医学药理。第二年七月份的时候,他按着医书沿着团山寨乌牛河(湖山大河的源头)顺流而下,一路寻找着书上标注的稀奇草药,接近湖山县城的时候,已经装了半篓,天色阴沉在作雨,苏砚便打算折返。这时他却看见河边的草丛里伸着一双脚。一双少女的脚。鞋子已经不在了,脚踝上还在洇着血。少女浑身湿透,头发像一卷乱裹的麻绳。“应该是附近的学生。”苏砚皱眉猜道,少女左额上一条长长的的伤疤延伸进头发林,伤口已经失去血色,触目惊心,号了号脉,心里一凉,这姑娘冰得像块石头!“不过……似乎还有救。”转过她的脸一看,苏砚怔住,心里起伏不定,要是自己的妹妹还在,应该也有这么大了。来回踱步,纠结良久,四顾无人,天色将暗,苏砚心下一横——也许是私心,也许是救人的急切心,扶起少女,背回了团山寨。苏砚尽其所学挽救这名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少女,如果救下了她的性命,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解救失败,说不定他还得背上拐卖人口的锅和杀人重罪。那一阵,少女高烧不退,苏家老房子里总散发着一股中草药的味儿,床边敷满了各种药渣子,老妈子则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天到晚有18个小时守候在她身旁,希望能够看到她手指颤动的奇迹。苏家人为少女守护了七天,她才从阴阳道里施施然走出来。老妈子握着她的十指,问她名字,她不知。问她家住哪里,她也不知,却开口对她喊一声:“阿婆!”老妈子喜上眉梢,笑意渐渐在皱纹里展开,长长地应了一声:“哎!”而过几日,仍不见有人找上门来,怪不得团山寨的封闭,少女丝毫不提她的家长里短,不是不提,是有关她的过往的事,她似乎一丁点儿记忆也没有。她无忧亦无虑,开始了另一段生命的旅程。老汉靠着门方抖着烟斗问:“这闺女不会是烧傻了吧,高烧躺了那么多天。”老婆子把少女的随身挂饰还给她,问:“这是你东西吗?”少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深林里仿佛平地卷起一股妖风,徐来跟着少女一起摇起脑袋来,晃眼间,他看见苏台提着竹篮,巨大的身姿穿过树林,走到他面前时,化作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