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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进去,往上路走,路程最远,尽头处一片硕大而规整的环形空间,没有题字,像是一座藏经阁,供着一整圈三层的经书,经书在溶洞里埋葬几十余年,难免受潮,书脊上的字多已变形,手指一碰化为尘土,有几部印刷质量较好的藏在中层,外形完好,但都粘在一起,余嘉其翻开一本只能勉强识得是梵文。手电筒往上再打一点,左右各刻着十二幅壁画,往左边转,讲述了佛祖释迦牟尼的一生,分别是梦象受孕、七步莲花、姨母抚育、出游感苦、夜别妻儿、夜度凡尘、削发更衣、面壁求禅、牧女献糜、菩提树下、魔女炫媚、大悟成佛。往右边转则是刻着一些佛教的故事或是公案,包括六牙白象、一苇渡江、灵照歌舞、香严上树、烧香做炭、忘川河畔、御马三法、断臂求法、明镜非台、南泉斩猫、割肉喂鹰、西天取经。
卢倚南绕着整个空间的墙壁转了一周,眼光也在所有架子上搜掠了一周,大失所望,终于不动了,他扶着一座檀木架子停下来,浑身抖个不停,如同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走肉,这会儿终于散了架,整个人看起来很颓废。
“知父莫如子,卢shu记,看来李如斯说得不错,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徐来开口道。
卢倚南接不上话头,两片嘴唇也合不拢,左手伸进怀里,三个指头夹着一本小册子出来,没捏稳,“啪”地一声拍地上。
众人不明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近的任愿腾出一只手去拾起来,朝着卢倚南疑惑地看了一眼。卢倚南对她讲:“拿去吧……给……他们……看看。”
任愿手腕一翻,像掷fei镖一样把册子丢出去,刑古抢在余嘉其前边儿,轻身一跃,探手稳稳接住,转而交给余嘉其。余嘉其在手里摊开,忍不住皱眉:
这是一本复印的册子,使用的时间已经有点久了,闻不出油墨的味道,纸张失去了出厂时的韧性。上面记载的东西像是某人的笔记,手写体,笔法夸张而内容混乱。往后翻一页,有一副插图,余嘉其才瞧出些头绪来,早在一旁观看多时的刑古说:“哟,这不就是南海的地道嘛——我们现在这里的三条路。”
“我看也像是卢家的地道啊,”余嘉其补充道,“一条通向财富,一条通向死亡,还有一条呢,卢家只有两条?”
“永生。”靠着架子蹲下去的卢倚南这会儿才缓缓说出俩字。
余嘉其讲:“看来你早已谋划多年,宅子下的两条路跟这很像,可你不知道永生之路是什么样的对不对,所以你造不出来!”
最?后一幅插图是描绘了一条隧道的尽头,一轮敞亮的圆盘赫然横在墙壁上,光芒万丈,极度诱|惑,仿佛穿过它就是——是永生吗?
“很正常,原册子是谁写的,插画就代表了他的想象,而南海绝壁上的悬棺主人如果真是曾石匠,这册子很可能就拜他所为,他在当年大地动后侥幸逃出生天,对祠堂里的宝藏与秘密抱有幻想,所以编了这么一本破书来欺骗大家,当然他尽其一生也没有找到,最终还是死在了这里。而我爹,偏偏是那种信以为真的人,他要步的就是曾石匠的后尘!地下宝库里有各种财产,而他只提前搬走了黄金,就是怕纸币变成一堆废纸,可你没想到你的运输队被余警官截了吧!”
“原来……”卢倚南摇着头,悬着最?后一口气,“是你报的警!”
“不然呢?你还想把东西带回幺八五六年?”
众人觉得对话奇怪,回头却发现门口站着李如斯和Lida,两人一脸的血迹,满身的灰尘,余警官心下生疑,正准备问话,Lida却先作回答:“对不起,余Sir,来路已经被塌封了,您的两位手下已经负伤,其余的正在溶洞里集合,”说到这里,Lida压低了声音,“技术组已经调查清楚了,在断崖对面的祠堂里,正是罗氏机关的要害之处,如今正面临瘫痪,如果不甚失手,足以把整个小南海再次掀覆,十万火急,正等您指示呢!”
余嘉其听到此话回身把任愿一瞪,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儿,盯得她一哆嗦。其实任愿是听到了Lida的话的,但她比余嘉其还要懵,她根本没有触碰起所谓控制器上的任何按钮——它怎么会塌呢?她抬起同样凌厉的眼神望向了卢倚南,此时此刻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这位老东家。
卢倚南努力抬起沉重的头颅,口齿不清地吐出几个字:“不是我,是我安排——顾渊改变了南海机巧的布局……”
“我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控制器——”任愿气愤地把手里的盒子摔到地上,“这超出年限的机巧被篡改之后是定时的,根本没有什么控制可言!到时候溶腔塌方一堵,湖水倒灌,即使我们不被活埋,也会变成一群淹死的鱼!”
“走!”余嘉其失神望着在地上轱辘转的铁皮盒子,一个翻滚滚过去,拾在手里,可惜看不大明白,反正跳动的蓝色时间已经不多,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只对手下吩咐了一个字。卢倚南虽然还有一口气,却也离死不远了,“不如留他在这即将成为废墟的藏经阁里,”余嘉其暗想,又招呼手下们,“大家别管了,先撤出到安全的地方去!”诸位求生心切,火急火燎行动起来。余嘉其紧随刑古在窄道上溜出几步,感觉到有人掉队了,回头只看见齐嫣矗立在小道尽头处的白色背影,而齐嫣又在候着还在里面的徐来。“喂,走啊!”只有齐嫣回头看了看他,却无动于衷。
“磨蹭啥呢!”余警官两下为难,硬着头皮跑了回去。
徐来走过卢倚南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一圈壁画说,“其实永生是有的,墙上画了释迦牟尼的一生,求佛的过程就是追求长生的过程,但愿曾经的罗炳然地主是佛教忠实的信徒,”卢倚南已经老态毕显,抬起疑惑的脸色往上瞧,又听徐来感叹,“可惜你卢倚南不懂,你当了半辈子湖山的shu记,还是没懂。”
徐来又从任愿身旁经过,停下,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走?”
“那你会留下来吗?”
徐来嘴唇嗫嚅着,想要说的几个字始终没有蹦出口。等他横下心来,抬脚迈步,却发现自己的另一只脚被身后的女人紧紧拖住,已是寸步难行。
最终,任愿被余警官带走了,只留下了臃肿的卢倚南在藏经阁里坐以待毙,顾教授改装设计的定时机巧其实像一盒小孩子玩的摔炮,隐秘分布在溶洞内各个位置,一旦启动,必然引起连锁反应,先是两分钟一动,各处都引起不一样的小塌方,等噼里啪啦前奏唱足之后,再来个威力巨大的雷王,就是湖下祠堂底下那威力巨大的轮盘转动,底板敞开,小南海之水同样可以骤涌而至,灌进隧道吧,到时候只怕湖心亭一窜上天。太疯狂了,本来顾教授设计这么个玩意儿是无奈之举,取了钱财然后开溜赎他儿子,他应该有破|解之法,可是他疯了,谁也不得而知,陪伴而来的技术组一起撤走了,他们没有必要再留下去,,徐来只是觉得可惜,这大好的湖山祠堂竟要给卢倚南一起陪葬了。
撤退方向是石门后的中路,路径最短,且通往水面,余嘉其早已经安排了船只前去接应。四人鱼贯而行,行至三道洞口时,偏偏遇上第三次小坍塌,洞顶坍缩一片,在石门后砌起一道残垣断壁。混乱中,余嘉其挟着任愿避进了逃生通道,里边儿有刑古一干男人作接应,可惜双拳难救四人,待他回头,发现徐来齐嫣二人被隔在另一边,两只手电不知滚到哪儿去了。
“没事吧?”
徐来龇牙“啊”了一声,呼出一口气,回余警官的话:“还好!闪得挺快!”
“齐嫣呢?”
“她也没事!”
“麻溜儿地!赶紧过来!”听得出余嘉其的语气很着急。
“爬不过去了!”回话的是齐嫣,“他腿折了!”
大家举着电筒往洞顶照,还在不断地掉东西下来,余嘉其焦虑地撇了撇嘴,甩开膀子,准备再冲一次,却有人动作比他还快,按住他的肩膀,道一句:“我去!”瞧那背影,是李如斯,余嘉其拉住他的臂膀,老李转过头看他,余警官欲言又止,只道一句:“活着回来!”
“你先走吧!我背他!”
“我不走!你先背他过去!”
“你先过,我还能照应一手!”
“孔子殿后!……”
余嘉其只听见黑影里三个人争来吵去,一个也没爬过来,忽然又是“哗啦”一声,大面积的崩陷,沙石堆上又厚了一层,中路的入口也即将被吞噬。众人连退几步,在咳嗽中拍着尘土,朝着对面喊:“喂?”
“没事!”李如斯和徐来同时回答道。
“这下真的好了,踏马的,”余嘉其吼道,不知道是批评,还是难过,“你们仨,都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