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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石壁是一道旋转的暗门,要开启它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力——显然不是单纯的人力所能为,但不断上升的水面增加了这个可能性,水体对石壁的压力即将到达它启动它的阈值,可是这几个被困者的生命也正在若有若无的边缘徘徊。而游船的突然掉落,疏通了水道,随后激增的水量带来一股洪荒的力量,终于打破了这个平衡。将被困者们从死亡的边缘反推了一把。
徐来那种溺水的感觉又回来了,比在体育馆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先是被浪涌一推,直接跌入一堆碎石和灰土里,不等挣扎,蓄势已久的后浪赶着前浪踩上人又是一阵全身的痛击,挟卷着你撞向你的同伴,让你一会在水下翻滚,一会又儿在水面扑腾;五官的感受也不尽相同,以前灌饱的是盐汽水,鼻子耳朵口腔里都一股同样的恶心气味,这次加入了油盐酱醋,嘴巴和喉咙像是吃了过多的盐巴,被齁住了,难受得直打嗝,又不敢吐。鼻子则是被喂进了东西一般,像患重感冒一样被堵住,进出两难,憋塞着混浊的空气,由于口腔与鼻腔相通,尔后两股气流又相互融合,混为一体。眼睛呢,根本睁不开,如同不小心溅进了烫油或是料酒,眼泪都被呛得出来,却还强忍闭住,整个人瞎子探路般四处乱舞。皮肤——皮肤则像是撒上了一层辣椒末,破皮流血之处都是一片奇异的辣热,不过暂时还未体会到这种感觉,它被五官的扭曲变态感受暂时掩盖了过去。
徐来根本没来得及攀附住什么可靠的物体,双手抱住头部,蜷缩着身体,连滚带爬地,还被动做了五六个大风车,终于停下来,是突然一下就停了下来,左肩肘碰上一条坚硬的棱边,当时疼地倒拔一口凉气,差点晕过去,当然不等他晕过去,有人便撞上了他,也停下来,后续又有几个。
在石门旋转的瞬间,向秋玄抱紧了朱行言,即使在翻滚的时候也未松开她的手,直到他俩一起停下来,然后他被人拉起来。他抬头第一眼看见是徐老师,老师坐在侧面,侧面是一排台阶,目测有五阶左右,老师应该坐在的第二阶。他会心微笑一下,一手抓住老师的手,一手扶住朱行言,先坐起来。台阶上方的墙壁中钉出一道不甚宽但细长的裂缝,缝中若有光,朱行言通过这种凿壁偷光的方式,得以大概瞥清他们所处的场景。回头看时,发现场面还比较广,台阶下是足球场大的一块地,不过被剪成方形,临近四角蹲有四只口衔烛台的铜兽,两只近在眼前,两只隐在暗处。地面上全是黄白色的脏水,石门那边还在哗哗哗地流过来。
后又抬头往上看,黑色无边,盯了老半天,看不出个所在。
徐来又扑通一脚踩下水,向秋玄才回过神来,于大泽扶着齐嫣——她的右脚崴得厉害已经走到近处的铜兽边;跟在最后的江姓姑娘伤势最为严重,在积水中撑起身来,往前踉跄几步,又坐了下去,所以在前面的憨大叔过去扶她,老师应该也是去帮忙。不知不觉间,水漫到了第三台阶,向秋玄抱起朱行言挪到第五层台阶上,让朱行言半躺下来。
“等等!”
向秋玄放下朱行言,转过头去看遍每一个人,憨大叔和老师已扶着江姑娘走到近前——“憨叔,你女儿呢?!”
问得李大憨一怔!
李大憨把江姑娘完全交给徐来,自己则转身又往回游,一边游走一边大呼女儿的名字,徐来放下江姑娘,也慌忙火气扑入水中,齐嫣在台阶上抓住湿透了的长发,转过脸示意于大泽,“你也去帮忙。”
三个大男人在浑水塘中四处游遍,李大憨嗓子喊哑了也听不见女儿的声音。就在他们失望之极,准备上岸时,却听到水中一阵叽叽咕咕的声响,只见机器人南南缓缓冒出水面,两只机械臂还托着一个小女孩,机器人嘴里窜出一串糊涂的呓语:电——量——不足,即将——关机,随后两只眼睛变成红色,闪烁不停,警示五秒后,两臂就往下垂。李憨看见机器人“打双闪”,想他又在水中和我们泡得一样久,已有心理准备,便在南南两手松开之际,就势半蹲在水中,完好地接住了小月月。孩子安静地躺在父亲的怀里,眉目闭合,面露酒窝,脸色苍白得如同昨夜的毛月亮,像是永远睡着了,无声无息。于大泽摆了摆头,悻悻离场。李憨突然跪在水塘中,将头埋进了月月的颈窝与脸蛋之间,失声抽搐。徐来用两只大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一会儿,抓住李憨的一只肩膀,道句,“憨哥,起来!”李憨抱住徐来又是一阵泪水汪汪地嚎哭“,来!我对不起月月!对不起你嫂!”
“你们几个傻子!快抱上来,抢救一下!”齐嫣在岸上看得直跺脚,“兴许还有气儿!”她接过小月月平放在地面上,双掌重叠有规律地按压着她的胸膛,再看小月月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齐嫣有些沮丧,抬头看了众人一眼,但发现的都是热烈盼切的眼神,她立马对江姑娘说,“妹子你过来帮一下忙,像我刚才这样。”自己却俯下身子去给小月月做人工呼吸,起先几口是异物脏水,齐嫣吮吸之后吐到一边,然后又深吸一口气,缓缓吹进小月月的的嘴里。
李憨看着这两位并不相识的女性抢救着自己的女儿,而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了,除了感动还有骨子里起伏的紧张,思绪有些飘飞,齐嫣的每一次偶尔抬头,他都在祈祷,月月和她长得真像,她应该是月月命中的恩人,老天帮忙让她成功救回女儿……老天保佑!保佑!
徐来蹲在旁边,看着小月月苍白的脸色渐渐泛红,有了血色,而随着江姑娘的每一次胸外心脏按压,小月月断续地,又一口一口吐出了肺里的积水,最后她的手指也颤抖了一下。徐来喜极而泣,“有救!有救……她动了!”
向秋玄仍旧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就那样看着月月,却把朱行言搂得更紧了。于大泽或默默站着,或彳亍着,都把这万籁俱寂的片刻留给这个足以让他们铭记一生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