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蔚看着韩熙载,半晌才说道,“叔言兄这是要背弃大唐背弃陛下了吗?”
“以君章兄看来,是韩某背弃大唐了吗?想当年,韩某身负血海深仇来江南,只指望着能够将这一身才华报效大唐,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了。韩某以毕生所学事大唐,然大唐何以报韩某?”
江文蔚看着韩熙载,没有回答。他能够理解韩熙载的悲愤和憋屈。因为才华突出而不被重用,整个南唐只此一例别无分号。
韩熙载沉默了片刻,再道,“君章兄言韩某背弃陛下,然陛下登基前,东宫不稳,宋齐丘等辈欲怂恿先帝立齐王,朝中大臣首鼠两端,东宫幕僚叛离而去,唯有韩某坚守不二,东奔西走合纵连横,辅佐陛下渡过难关,然得到了什么回报?”
当年李昇想要改立李景达为太子,是韩熙载东奔西走,游说朝中大臣,才使得李璟能够顺利当上皇帝。然而李璟当了皇帝之后,迫于宋齐丘的压力,在宋齐丘和冯延巳打击韩熙载的时候,却屈从于宋齐丘的压力,从这个角度来说,李璟的确是有负于韩熙载的。
“君章兄,你我精忠报国,然而冯延巳之流何德何能?陈觉擅自出兵,违背圣意,如此大罪,形同叛逆,冯延鲁为一己之私,导致国家白白靡费了多少钱粮!然而犹可做一州刺史,而韩某被诬陷,无辜贬斥为一州司马,君章兄以为陛下圣明否?”
江文蔚已经很清楚,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挽回这男人对大唐的忠心了。或者说,是朝廷伤了这个人的心。
“既如此,江某就不再劝叔言兄了,惟愿叔言兄此去平安。江某这就去金陵请罪,也算是不负你我相交一场。”江文蔚这时候已经明白了韩熙载的意思,再劝已是徒劳,倒不如放韩熙载一马,也算是对于两人的交情一个交代。
“这一次,给韩某定的罪名是勾结妖人,惑乱民心,图谋造反!君章兄,你说韩某此去金陵还有没有活路?冯贼之所以如此,就是要把敢于不屈从他们淫威的人赶尽杀绝!徐铉徐大人已经被贬为知制诰了,下一个会是谁,不需要韩某提醒君章兄了吧?”
韩熙载这时候才露出了大灰狼的本色。
“该不会是我了吧?”江文蔚也是动摇了。说实话,韩熙载已经被诬陷为图谋造反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也许是你,也许不是你,也许是萧俨萧大人,也有可能是常梦锡常大人,但是你觉得你能够逃得掉吗?迟早会轮到你的。还有,你觉得我等今日走了,冯贼一伙会放过这个打击你的机会吗?”
江文蔚的心乱了。这一刻他甚至需要远远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在这船上,他显然是没那么容易离开,就算是韩熙载放他走,其他人会放他走吗?
江文蔚对着韩熙载一拱手,“还请叔言兄教我。”
“韩某想请君章兄与我一道北上,共图大业!”韩熙载同样是一拱手。
“叔言兄可以告诉我座中诸位的身份了吧?”江文蔚很显然已经心动了。他知道,今天自己是上了这条贼船,就走不下去了,而且,一旦下去也不见得会有活路。
张无邪第一个站起来道,“归义军张无邪见过江大人,小子恭请江大人与小子共谋大业。”
紧接着,申师厚等人也都站起来,“归义军申师厚、崔虎心、沈念般、王廷翰、温崇乐、刘少英恭请江大人共谋大业。”
归义军?这是什么势力?想了一会,他才想起了这股势力,归义军不是早都灭亡了吗?怎么还有这样一支军队?而且他们不是一直在靠近西域的沙洲一带活动吗?怎么跑到江南来了?
看着一眼疑惑的江文蔚,韩熙载介绍道,“君章兄,这位张无邪乃是归义军白衣天子的孙子,现在是韩某的少主,这几位都是归义军的麾下,当年白衣天子去世,太子在申师厚他们的辅佐下转战沙洲。十二年前,太子战死,申师厚他们便带着少主来宣州,只盼望少主能够快乐长大。”
江文蔚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少年才是这些人的主事之人,看向张无邪的目光也就更加惊讶。似乎是看出了江文蔚的心思,韩熙载接着道,“君章兄,少主虽然年纪小,但是其见识、格局、谋略都是一流。我这一次能够逃出宣州,都是少主一己之力做到的。”
“哦?能够让你韩叔言如此佩服的少年人,这可是第一个啊。”韩熙载那是什么人啊?何等心高气傲之辈,当年一篇《行止状》,天下传名。那是把一个逃难求庇护都能说得气壮山河的人,你让他服气,没有真本事可是不行的。
见江文蔚还有点不大相信,韩熙载便道,“君章兄可知韩某是如何出宣州的吗?”
“如何?”
“不是从地上走。”
“地道?”
“也不是。”
“难不成还能飞出来?”
“说对了,就是飞出来的。”
啊?真的是飞出来的?江文蔚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
张无邪见状,笑道,“江大人莫要想的太复杂,说穿了就是一个大号的孔明灯而已。”
孔明灯江文蔚见过,可是要多大的孔明灯才能把一个人带的飞起来?孔明灯的纸不会破吗?
韩熙载借着下猛药,“君章兄见过不要人拉不要马拉自己会走的车吗?”
“木牛流马?”
“差不多。”
这时间真的有木牛流马?怎么可能?!
“君章兄还有什么问题?”韩熙载开始催促江文蔚了。
“敢问张首领,你们的下一步打算去什么地方?”江文蔚还想自己在考较一番。
“北方耶律德光依然离开汴京,中原现在正是混乱之际,小子欲北上安州,夺了那安州与复州。下一步就是窥视荆南了。听说高从诲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到时候完全有机可乘。若能据有五州之地,便可南图南楚,西图后蜀。至于中原,各方争执,数年内自然无暇南顾。”
张无邪说出了自己的下一步打算。听得江文蔚大为叹服。
“三千人如何取安州复州?”
“先取安州。安州节度使刘遂凝乃是辽国所任命,不得民心。如今耶律德光北撤,而天下反辽义军此起彼伏,民心可用,只要我等登高一呼,自然有响应者。而一旦取了安州,取复州则成了瓮中捉鳖,自然手到擒来。”
“你取得两个州,会不会有其他势力眼红来攻?”
“韩大人任一州节度使,申大叔任一州节度。取复州之前韩大人不出世,谁人知道我们是一伙?”张无邪抚掌大笑。
说到这里,江文蔚也是基本上放心了,他便站起来,向着张无邪一躬到底,“江文蔚拜见少主,愿随少主执马拽蹬!”
张无邪赶紧起身,扶住江文蔚,“愿与大人生死与共,共享荣华!”不得上都是虚的,只有许诺的高官厚禄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日取得复州,韩大人为节度使,江大人就是节度副使。”这个许诺已经很有分量了。
“少主自己不取一州?”把所有的职位都许诺给了别人,自己干嘛去?江文蔚也是有些不解。
“有你们诸位在,小子要那些东西有何用?”
江文蔚也是佩服张无邪的气魄。但是一看申师厚等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安州的领导班子有军队了,但是自己和韩熙载还是两个光杆司令,到时候怎么办啊?即便是归义军将士帮助自己打下来,也没有人守啊。
难道要靠那些缥缈虚无的义军?鬼知道那些贼寇值不值得信任?还好,自己在江州这一年来,也是拥有了一批心腹,若是就此丢下,实在可惜。
想到这里,便转向张无邪,“少主,江某在这里也有些信得过的人,不知可否一并带上?”
“哦?如此甚好,有多少人?”
“三四千人还是可以的吧。”
“那好!大人马上集结军队,毕竟我等在这里不能久留。”
说完,便送江文蔚立刻下船。韩熙载也陪同这一起下船。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监督江文蔚,防止他反悔。
这也让张无邪十分感动,这位韩大人也是为了自己亲身涉险啊。
看着江文蔚下了船,申师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张无邪身旁,“少主,这位下去放心吗?需不需要做一些准备?”
“不用了,有韩大人就足够了,再说了,他在这地方也过得很不容易,我现在给他们两个许诺一个州,估计也是担心自己手上没有军队,心里不踏实,这是好事。”
“万一他们的军队太多,一旦有二心,会不会……”
“不会的,我已经给他花了一副很大的地图,到时候他会忙不过来的。将来若是有机会建国,这两个人都要进入朝廷,到那时候,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大叔请放心。”
顿了一会,又道,“大叔,咱们在沙洲还有人吗?”
“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归义军的人。”
“将来一旦这边安定下来,大叔可以去沙洲联络旧部,只要我们这边能有荆南和楚国之地,我们将来就可以想办法恢复祖业,图谋中原。”
“你想要中原?”
“刘知远不会支撑太久的,将来中原还会有一场大乱,就看那时候我们能不能赶得上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说话间,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江文蔚和韩熙载已经回来了。
江面上的船只来来往往,正在紧急集结。江文蔚身后跟着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将军。
那青年将军走到张无邪跟前,拱手行礼,“林仁肇拜见少主。”
林仁肇?眼前这位是林仁肇?这可是和刘仁瞻、边镐齐名的名将啊,这时候刚刚由闽国归南唐。因为是降将,暂时还不受重用。这可是捡到宝了啊。
捡了一个名将,这是买一送一的节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