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扎尔之见

清晨,龟兹,沙塔酒肆。

柔和温煦的朝阳从东方爬起,沙依巴克从睡梦中醒来,起身洗漱后,坐在桌前,自斟了一杯茶,然后陷入了沉思。

“今番朝廷再兴风浪,我虽远离长安,仍不能置身事外。李三郎生得英武俊伟,神似太宗文皇,又胸怀壮志,此番韦后要夺大位,势必视之为眼钉肉刺,我虽一心想要遁入修行世界,实在不愿牵涉其中。但若李三郎有危,我坐视不理,人生在世,连这个‘义’字都不能保全,何再做人?”

“不论如何,我须保三郎一个周全,也须得劝他一劝,帝王将相不过俗世烟云,怎比得修行世界中,恩仇快意,侠骨柔情来的爽快,何苦陷入那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中。”

“唉,他生为皇子,这也是宿命使然吧。我先悄悄赴长安一趟,见他一面,其他事只好那时再议了。”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叹息,起身推门而出,却见门外远处站着两个人,好像等候多时了。

那二人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正是达兰冰河和达兰扎尔。二人走到沙依巴克近前,似有什么话说。

“冰河兄弟,扎尔妹妹,你们为何不敲门进来呢?”沙依巴克略惊,微感愧疚地说道。

“怕哥哥未醒,不妨事。昨晚我被那黄毛贼一骂,失了冷静,有一件事竟然忘记告诉哥哥了。”

“何事?兄弟请说。”沙依巴克见达兰冰河没有多叙闲话,略感事态不妙,急忙问道。

“我在长安时,除探听到哥哥你在那刺杀名单上外,还略闻到有一名叫楚之的风域少年,也因与临淄王交好而上了清单,只是未得知其确切姓氏,似吴,似柳,哥哥朋友遍天下,不知可认识此人。”

“楚之?楚之?可是高楚之?”沙依巴克惊讶的问道。

“小弟不敢确定。”

“高楚之是我在神院时的学弟,风域天赋极高,他儿时与李三郎一同在大明宫中养过御马,是他无疑了。”

沙依巴克脑中通电一般,坚定的说道。

达兰冰河听了,略一思考,说道:“可是人称‘风之子’的高楚之?安西府的少将军?”

“正是他。我即刻前去都护府,亲自告知他此事。”沙依巴克急忙说道。

达兰冰河见沙依巴克有些慌乱,便说道:“哥哥不需着急,以他的修为,只怕能难为他的人不多。”

沙依巴克听他此话说得冷静,觉得有道,便安定了下来,说道:“兄弟说得是,修行世界中人,都是刀剑平生,他常年参与对外作战,上个刺杀名单也是常事了。他的修行境界居同代修行者中第一梯队,都护府守备又十分森严,想楚之兄弟不会什么危险,是我着急了。为兄现拟一封书信,派心腹人送于他手中,告知他此事,让他心里有数,小心在意便好。”

他即刻挥就书信一封,交给粟老精,令送交都护府高楚之将军手中。

沙依巴克令人送来早餐,兄妹三人边吃边聊。

达兰扎尔身穿海蓝色束腰长裙,尽显曲线妩媚,两颗蓝玉一般的眼睛顾盼神飞,俏嫩的小脸上胭脂素淡,清丽照人,容颜绝美,自然天成。

沙依巴克见扎尔妹妹竟生得如此气质,冰河兄弟又生得如此英俊,心中赞叹不已。

“大哥可有什么计划?”达兰冰河道。

“我准备即日启程赴长安一趟,我虽不想参与这些朝中的政治斗争,可李三郎和我情如兄弟,须不能枉了这个‘义’字,我只希望他能安全,别的事是不管的。”沙依巴克说道。

达兰扎尔听完他这话,忍不住道:“哥哥心地仁善,此番若一定要赴长安一行,千万要改扮容貌,勿露身份。京城之中,眼目复杂,一言一行,一举一止皆在别人视线之中,哥哥不想涉入政治斗争,可政治斗争却放不过哥哥。长安之内,各支政治派别轮番斗法,表面上一片繁荣,背地里却是暗流汹涌。哥哥入长安后,若是让韦氏集团得知,她们却会以为是临淄王秘密招哥哥入京的,哥哥和临淄王虽是义气相投,但她们却不管这个‘义’字,只会让哥哥和临淄王双双陷入危地。哥哥本来远在西域,又一心遁入修行世界,不问政事,天下皆知,虽上了韦氏的暗杀名单,但想也非头部目标,不过是东罗马皇室主动献殷勤罢了。若是哥哥与临淄王在长安私见被韦后得知了,反而放大了哥哥在她心目中的危险程度。哥哥一心想保临淄王周全,却反而更陷他于险地了。扎尔年少无知,说得不对的,还请哥哥见谅。”

达兰冰河听了连连点头,他知道妹妹从小聪明机灵,精通汉家典籍,论智谋不输自己这个男儿郎,所以没有怎么惊讶。

沙依巴克却是听得呆了,只觉醍醐灌顶,他顿时有一种,自己是一块会走的木头的感觉,手中筷子也停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少刻,他才闷出来一句:“依贤妹之见,此番赴长安是去不得了?”

“若哥哥实在放不下兄弟情义,倒也去得,只是哥哥须好好地改扮成行走丝路的西域客商,入长安后不能住进长安的几家大客栈,只在西市中歇脚,最好也不与临淄王见面,只需派心腹人将书信伪装成普通信件,送入五王子府,让临淄王知道哥哥心中挂念兄弟情义,已身在长安了,不去相会是为了不让彼此陷入危地,临淄王自幼长于宫廷,他见信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必会以某种方式,秘密给哥哥回复,或书信、或口信,哥哥领了回信便即刻西归,如此方好。”达兰扎尔道。

沙依巴克听了连连点头,暗暗赞叹,说道:“扮作西域商人,再带些西域货品,这些都容易,就依扎尔妹妹之见,不日启程。贤弟贤妹可原随愚兄走此一遭?”

达兰扎尔正待说话,达兰冰河急忙抢道:“我随哥哥走此一遭,只是扎尔需回喀纳斯神部去,他本是偷跑出来跟我到龟兹的,免得父亲担……”

“哎呀……哥哥……”

达兰冰河话未说完,达兰扎尔便难为情地打断了他,不让他说下去,她撒起娇来,真的冰山冰河也为之融化了。

沙依巴克听着他们兄妹说话,仰天一笑,说道:“也好,也好,有冰河兄弟留在我这个木头身边,给我提醒,便已经是屈才了,怎能再烦劳贤妹。贤妹速归神部,勿让达兰老前辈忧心,顺便帮为兄带声请安,并说沙依巴克永生不忘天山雪域点拨之恩,日后当图报答。”

“是,扎尔记得沙依哥哥的话了。”

说完向达兰冰河撇了一个古灵精的白眼,意思是说,你去长安快活,却撇下我一个回去。

达兰冰河冲她微微一笑,他早已习惯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了。

约一个时辰后,粟老精从都护府回来,说没见到高楚之本人,把信交给了府中李管家。沙依巴克也没在意,只说送入府中便好。

随即将赴长安一行的事告诉了他,让他抓紧准备马匹、驼队、货物。粟老精一听来兴致了,他自消折了本钱被沙依巴克收留后,便再也没有去过长安西市,他有很多老朋友在那里做生意,已是多年没见,所以恳请东家能带他一同前往。

沙依巴克素来尊重粟老精,他心想,粟掌柜走遍东西,见识最广,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若有他同往,那么这一路的行程安排、饮食宿歇皆可安排的十分周到,他遇事最多,万一在路途中、入长安城后有什么突发事情,须比我和冰河兄弟看得更深切些,如此就更为稳妥了,便答应了,定于三日后启程,粟老精便十分高兴的去准备物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