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小院里,偶有声声虫鸣,一片宁和氛围。
吴伯深呼了一口气,道:“三郎从后门离开,回王府了,这几天虽未来过,但每日派人悄悄送些女孩家爱吃的东西来。(指了指桌上堆的满满的大小盒子)我和水若没再出过门,知道你快回来了,专等你呢。我没事,只是水若每日担惊受怕,我看着都心疼。”
高楚之听完,叹了口气,心道:万没想到,在这长安城中,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能发生这种事。韦皇后独揽大权,外戚呈威朝野,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啊。我久不在长安,这刚一回来便见识了厉害,当真让人愤慨。这件事,我还要追究下去,让韦洵给水若妹妹道歉吗?
“好妹妹,我回来了,不会再让那些豺狼虎豹靠近你了。你啊,长得太美了。美人,是不能随便上街的。”
高楚之握了握水若的小手,微笑着对她说道,言语故作轻松调皮,那是想要逗她开心些。
水若看着他,露出了一抹久违的微笑,那是她也要让他放心。
高楚之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步,心想:
“我这次调任金吾右将军,正要和这韦洵成为守卫皇城的搭档,出了这件事,却是先在心里搁下了梁子,以后工作上却如何配合。把我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我与那韦氏一脉素无来往,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在背后显神通。三哥?不会,他除了打猎,就是看书、交朋友,从来不管朝中事情。李裹儿?我与她多年不见,她早已婚配,当年的事早都忘了,也不会是了。”
高楚之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院中。
他抬头望着明亮月轮,思绪更加深了:“这朝中事务,盘根错节,派系复杂,最让人讨厌。我在内,稍不留意,便会牵累在外的父亲,一步不慎,便要全家遭殃,心累颇甚。国家正值走上正轨的交割阶段,待朝中局势稳固,我便不在这长安城中任职了。带着扎尔,做一对侠侣,走遍四海,东西云游,岂不快哉人生!”
扎尔?
高楚之恍然一惊:“我回长安是要和水若妹妹完婚的,却还心心念念想着扎尔,却如何对得起水若。”
他长叹了一口气,修长的身子立在院中,月光下拉长的影子映在地上,夜风扫过,道袍飘飘,颇觉寂寥。
水若在西厢房内,望着窗外愁云不散的楚之哥哥,心中一阵自责:都是我,非要让吴伯带我出去玩,惹下这等事,楚之哥哥刚回长安,还没歇歇,便遇到天大难事,我总是成为他的累赘。
高楚之感到夜风丝丝凉意,才发觉自己已身在院中,赶忙又回到西厢房中。
“楚之哥哥,我…”
“你很好,什么都好。”
高楚之知道她要自责一番,忙打断他,坐到床边,伸手抚顺了她额前散发,说道:
“好妹妹,你若愿意,以后我们就生活在这间小院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水若听了,心里只觉甜蜜,说不出的开心。
吴伯见他二人要说知心话,老脸露出笑纹来,悄无声息地出门,回南房了。
“那你的伤?”
水若碧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满是关切。
“好了,没事了(说着砸了一下胸膛)”
高楚之故作鬼脸,顽皮一笑,尽显阳光灿烂。
水若被他一逗,咯咯笑了。
“那你这身道袍呢?为了躲我,都要出家做道士了吗?”水若笑道。
“哈哈,很多道士都娶媳妇儿、生娃娃的,我怕是躲不掉的了。”
高楚之听水若心情好了起来,自己也颇感高兴,竟说出些平时从来不说的玩笑话。
“你讨厌,整天媳妇长、媳妇短的。嫁不嫁给你,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水若一声娇嗔。
“自然是你说了算,以后我都听你的。”高楚之忙道。
水若拿起他的左手,摸向掌心,去找那条疤痕。
没有。
才发觉,那是左手。
松开,去拿右手。
哎?
等等!
只见,他左手虎口处,一排清秀整齐的牙齿印,盈盈一行,直入眼底。
水若紧紧握住他左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看着那排牙齿印,心跳的频率都乱了。
高楚之见瞒不过,只能任由她看了。
“这,这是,这是谁咬的?”
水若喃喃地道,想问又不敢问。
“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不用管它,你若不喜欢,我,我…”
高楚之本想说:我便把它想办法除去。但迟迟说不出口,若再把这齿痕除去,此生便和扎尔彻底断了念想了。
水若听他的语气,什么都明白了,这牙印是一个她咬的,这大概是女孩子天生的嗅觉,喃喃说道:
“你、你好像很在意她。”
“我、我…”
高楚之低下了头,脑中浮现出扎尔蓝玉般的眼睛、她黯然的神情、她轻轻地一吻、她的一切。
“我也在意你。”
高楚之抱歉地望着水若的眼睛,动情地说道。
水若黯然地摇了摇头,伤心地说道:
“你只是关心我,不一样的。”
高楚之想说着什么,让她不要伤心,但一句话也说不出。
水若温柔地摸着那排牙印,说道:“她是不是知道了,你还有个累赘妹妹要照顾,才咬的你?”
高楚之听了,大吃一惊,万没想到水若竟如此聪明。
但她又说起累赘的话来,高楚之听了心里十分难受,急忙摇头道:
“你不是,你不是,是我自愿对你好的,就算封大哥不嘱托我,我也一样要照顾你,把你当亲妹妹。”
“那你还会娶我吗?”水若道。
高楚之一愣。
“如果封大哥临走时,嘱托我把水若当成亲妹妹照顾,我还会想着娶水若吗?”高楚之心想。
“我、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高楚之一脸茫然地道。
水若心里明白,听了他的话,更加明白了。她鼻子一酸,碧眼蒙热雾,泪珠盈盈下。
“你能活下来,是不是因为她?”水若道。
高楚之垂着头,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
“她为了救你,是不是不顾一切,甚至自入险地?”水若道。
高楚之想到,在天山北麓,扎尔冒着受魂伤的风险,为自己疗伤。在喀纳斯夏谷,自己接脉期间,扎尔日夜守护,辛苦烧饭的身影。在青城山上,她为救自己耗尽魂力,晕厥倒地的场面。
“是。”
“这样,你就一辈子,一辈子都记着她、念着她、想着她了。”
水若痴痴地说道,一行热泪从眼中留下,流过脸颊,滴在高楚之的左手上。
“她知道你回长安是要娶别的姑娘的,她那么爱你,却还是让你回来了。为什么?”
水若泪眼盈盈,喃喃自语,似在问他,又似在问自己。
高楚之不知道,又想起青城山下,扎尔决绝而去的背影。
“我不明白,不明白。她得到了心爱的人,又把心爱的人还了给我。天下,竟有这样的女子吗?”
水若痴痴地摇着头,喃喃自语。
高楚之见水若如此伤心,心中十分不忍,却说不出话来。
月夜,清朗。
小院,烛光。
儿女,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