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要回去!”他猛地坐起身子,汗珠涔涔,眼神慌乱。似乎是一场噩梦?他心有余悸地望望四周,在月光的映衬下,仍旧是他的中军大帐,仍旧是左右的随从。
“掌灯。”他挥手抹去脸颊上的汗珠,定了定心神。两盏琉璃灯被点亮,他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道:“召姚广孝进来。”
左右唱了一个诺,还不待出去。只见一个和尚信步走了进来。此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披袈裟,手持念珠,一脸慈祥的微笑。他的微笑似乎有种摄人的魔力,即使是再急躁的人,只要是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微笑,立即就会镇定下来。
“王爷,就算您不叫我,我也要来。”和尚行了一礼,缓缓地说。坐在榻上的人不觉摇头苦笑,说道:“还是你最懂本王。”
“王爷又做噩梦了?”和尚问道。
那人点点头,说:“四年了,那个梦一直挥之不去。广孝啊,你可知我的苦。”
姚广孝微微一笑,道:“苦尽甘自来,咱们已经到了天子脚下。清君侧,除奸邪不一直是王爷的夙愿吗?”听到这话,那人的双眼又现出神采来。他缓缓从榻上下来,左右立即将准备好的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他向姚广孝走来,拉住他的手,说道:“来这边坐吧,广孝。”
没错,他们就快成功了。他们的大军已经来到南京城下。四年了,四年的时间里。他们都做着同一个噩梦,也都做着同一个美梦。那个拉过姚广孝的人,看起来身份尊贵,却又为何与一个出家人关系如此密切?因为他是朱棣,是那个四年前在燕京起兵的燕王朱棣。
后来的人们怎么无法想象朱棣和姚广孝经历过什么。他们一起被炮火震晕过,一起在乱军的泥浆中翻滚过,一起纵马提枪,浴血奋战过。而如今,他们已经将京城团团围住,城破就在眼前。
此时此刻,朱允炆呆呆地坐在龙椅上。他从前一日上朝就坐在这里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把椅子上坐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的一班文武大臣能追随自己多久。他摸着扶手,轻声叹息道:“椅子啊椅子,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你身首异处,又有多少人为了你担惊受怕啊!”他无力地叹了口气。他累了,这四年多的时光,折磨的又何止是朱棣一人,不是还有他吗?此刻,他真的累了。
当他起身要去殿外走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厚实的呼叫:“陛下!”声音洪亮,力量充沛。懂家儿一听便知,这是位习武之人。
只见来者有四人,一起涌进来,跪在皇帝朱允炆面前。朱允炆当然认得他们是谁,分别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崇、领侍卫内大臣元齐、太子伴读纪庭之、御前侍卫诸葛弘。
这四人本是出身武学名门的江湖英雄,只因国家初定,北元依旧虎视中原。于是四人都投身国门,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他们在往日的相处中,越来越投机,居然依照江湖上的规矩,歃血为盟,结为了异姓兄弟。
此时,朱允炆望着他们,情感是复杂的。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困惑,仿佛是在问“大家都走了,你们怎么还不走?”又似乎有一丝感激,感激他们对自己的忠诚,还有的就是一丝希望。因为他知道,这四人均怀有一身绝伦的武艺。也许局势还有回环的余地?
只见刘崇抱拳一拱,说道:“陛下,现下已是非常之时,我兄弟四人特来恳请陛下,再勿顾及叔侄之情!”
朱允炆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他当然明白刘崇这话的意思。当年,燕王起兵的消息传到了南京。朱允炆特别嘱咐准备去平叛的耿炳文说:“切勿让朕背上杀叔之名啊。”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朱棣。前方的将士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全力拼杀,这也才给了朱棣可乘之机。
而现在,刘崇又提起这“叔侄之情”,意在提醒朱允炆,不妨收回成命,我们去行刺燕王!
朱允炆慌了,他为他的妇人之仁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难道还不能幡然醒悟吗?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扶着刘崇说:“卿家快起。”刘崇仍是低着头,加重了语气说:“陛下若然不能答应,我等今日就跪死在这大殿之上!”
“卿家又是何苦来哉,兹事体大,朕不能不慎重啊。”听到朱允炆颤抖的声音,跪着的四人不自觉的互相看看。是啊,要逼这个柔弱的君主突然残忍起来,真是千难万难。
只听纪庭之说道:“陛下就算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太子想吗?”朱允炆顿时头脑一片空白,双腿也发起软来。他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望着眼前的四人。太子朱文圭尚且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自己身死国灭,社稷倾覆倒也罢了,只是心爱心疼的圭儿又哪里还能活命?纪庭之身为太子伴读,肩负着他日教导太子读书做人的重任。自打朱文圭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憧憬着这一天。而如今,眼看一切都快要化成泡影,你教他怎么能不着急?
这兄弟四人当然不是留恋权位,如果是那样,他们大可以像其他官员一样,投诚朱棣。只是因为多年来的相处,让他们和朱允炆之间有了深厚的情谊。
这一切朱允炆当然是知道的,不仅他知道,城外的朱棣也心知肚明。如果叛军真打进来了,那这四位义烈的卿家不也难逃厄运了吗?
“陛下,快下决心吧!”“是啊陛下,再犹豫就来不及了!”四人催促着,盼望着,仿佛他们的眼里就快冒出火来。
“好吧,就如卿家……”朱允炆话刚说到一半,又听见一声长嘶:“陛下,臣……臣护驾来迟……”四兄弟和朱允炆都寻声望去,只见来人是一身蟒袍玉带,头戴乌纱,显然是位极人臣的了。
“扑通”一声,那人跑进来跪在了朱允炆面前,正与四兄弟平齐。“臣有罪,护驾来迟了!”他还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奔跑而来的。
“哦,是黄卿家。你不是在浙江募兵的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燕贼将京师围困,你又是怎么进来的?”见到黄子澄,朱允炆的精神为之一振。既然黄子澄能进来,想必是带来了勤王大军,说不定此时的城围已解了呢?嗯,一定是这样。待剿灭叛军之后,朕一定要重赏黄卿家。
只见黄子澄汗如雨下,结结巴巴地说:“臣……臣惭愧,各府道州衙均……均不肯出兵。”“什么?”朱允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在剧烈的情感波动下,任何人都无法正常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何况是这个自幼就未跨出过宫门半步的朱允炆。他想象不到天子的勤王召令居然会被地方官员拒绝。
那四兄弟再次互相看看,都深深皱着眉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