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往往都充满戏剧性,我们很多时候都无法预测接下来究竟会听见什么样的声音,遇到什么样的人事。
挥泪告别了陈锋龙这位挚友,在兄弟二人的搀扶下,我拄着拐杖继续前进着。
耳边的吆喝声渐渐减少,乐呵呵的笑声倒是渐渐增多,我想,那必定是劳累一天的人们,彼此欢笑着收摊回家了吧。
我心生向往,幸福一笑,也想在这样的光景中,和她,收摊回家……
拉回我思绪的,是旭儿笑着说的那句“太阳快落山了呀,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微笑着做出回应,心中却有着浓浓的担忧。
倒不是说忧虑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而是害怕我身上又会出现什么诡异的东西,可能因此伤害到这对可爱的兄弟俩。
怀揣着这种心情往前走了大概有几十步的距离,我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从我的右侧位置传来,我没怎么在意,继续朝前走着,但这道声音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我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击身般,浑身颤栗的伫在原地。
“琛雪啊!这可是你曾经最喜欢吃的水果,你可先别着急,一会儿我就拿过去带给你。”
“老板,给我拿三斤雪梨。”
琛……琛雪!!!
她刚刚……是不是说了……琛雪!?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如狂躁的发动机在轰鸣,心情也如浪涛汹涌的潮水澎湃激动,我想迈动步伐,可双腿却如灌了铅般,怎么也动不了。
周围的声音有些嘈杂混乱,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由于我心中存留的执念影响到了我的听觉,从而让我听到了梦幻般的琛雪二字。
现在的我,奢望不是错觉,却也惧怕它是错觉。
“嗯?”
旭儿见我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眨巴着大眼睛疑惑问道:“老爷爷,你怎么不走了呀?”
一旁的陈柳也有着疑问,他环顾了四周,也没发现有谁朝这边望来,这就让他更加疑惑了。
面对兄弟二人的疑问我来不及做出回应,我尽量让自己稳下心来,侧耳倾听那人的声音,希望能够确定不是我听错了。
可接下来几秒,那人便没了声响,这让我的心情变得有些恐惧和狂躁,没一会儿,我听到那人发出噔噔噔的声响,愈来愈低。
那人,开始离我越来越远……
我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情感,拄着拐杖慌乱的朝我的右侧方全力跑去。
那是她离去的方向。
我要去问问,即便真的是我听错了。
砰!!
尽力奔跑的我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染血的耳畔传来几声骂骂咧咧的叫喊,可摔倒在地上,面部朝地的我根本来不及做出道歉,我剧烈的喘息着,咳嗽着吐出鲜血,用被玻璃片割破的双手奋力的撑着碎屑布满的地面。
我想要爬起身子,一次又一次。
晶莹的玻璃碎屑嵌入我那枯槁的掌心,嵌进我那焦急的面庞,嵌达我那破碎的心底。
可肉体上的疼痛阻拦不住心中那无法言喻的情丝,我挣扎着爬起,又摔落,再爬起,摔落……
“老不死的!你把我家的玻璃门弄碎了还想跑!?”
一位神色愤怒的黄发青年叼着烟头,撸起袖子快步往我这里跑来,他抬起右脚正准备狠狠地一脚蹬去,可没想到这时候一只手紧紧捏住了他的右腿。
“钱我会赔,但请你放尊重点!”
陈柳的右手微微用力,只听那黄毛青年脸上冷汗直冒,一阵哇哇怪叫,惹得周围看热闹的行人偷笑不断。
有了人当出头鸟,而且这个出头鸟还很壮硕,路上的行人便也不怕了,一位大婶指着黄毛青年骂道:“你这混小子把玻璃门放路边晒着挡道,这能看见的自然也就算了,但这看不见的盲人咋办?”
大婶刚一说完,紧接着又是一道道劈头盖脸的怒骂声从人群中传来!
缇娜也被这热闹场景吸引了过来,她看着正被陈柳扶起来的老人,心中莫名的感觉有些熟悉。
我……好像认识这个人?
仔细看了两眼,缇娜发现自己对他并无印象,摇摇头,没在细想,她准备离去,不想耽误了看琛雪的时间。
被兄弟俩扶起的我急忙倾听周围的脚步声,可那杂乱不堪的声音令我的眼眶中泪水四溢。
我已听不见……那种声音了。
周围的路人正欢呼雀跃着,因为终于有人能治治这个混混头子了,他们紧接着看到被扶起来的老人浊泪纵横,以为是感激的泪水,便都笑着来安慰我。
人声嘈杂细碎,脚步声更是如此。
被众人安慰的我艰难的咧嘴一一微笑,心中的悲苦无语言说。
旭儿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悲苦情绪,焦急的他灵光一现,连忙跑去几十米远的文具店里用陈柳给他的零用钱买好了纸笔,然后飞快的奔跑到我跟前,将纸笔递给我道:“老爷爷,你想说什么可以写下来吗?”
旭儿也不知道老爷爷究竟能不能写出来,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这样试试。
因为,看着老爷爷那悲苦的眼泪,他就觉得心中刺痛不已。
听到旭儿的声音,我的眼泪愈加止不住的往下流,可我不敢有半分耽搁,颤抖着快速写下那两个字。
字迹虽然潦草,但却极为醒目!
琛、雪。
旭儿看到我写的字后,连忙朝人群里焦急大喊道:“老爷爷在找名字叫琛雪的人,有谁知道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似乎都不认识琛雪是谁。
周围原本嘈杂的坏境,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静的,能够听见我砰砰作响的心跳。
这时,一道道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虽然咱都不认识,但咱可以问嘛,咱这么多人去问,就不相信没人知道!”
“对对对!人多力量大嘛,咱都去街上喊喊,没准就有人知道。”
“走走走!早点去没准就找到了,别耽误了时间!”
原本人影稀疏的大街上突然涌现出这么一群人,这些人彼此间甚至都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聚在一起拼命呐喊,异口同声的喊着那两个字。
琛雪!
…………
缇娜叫住了一辆出租车,她正准备抬脚踏进车中,忽然间听到身后好像有人在呼喊琛雪的名字,她感到一阵疑惑。
“小姐,你走不走啊!我车上还有其他人等着呢。”
开车的司机刚刚正和老婆大吵了一顿,心中正烦,看到这位小姐开了车门又不进来,一阵恼火道。
缇娜看着司机那极不耐烦的凶恶模样,眉头一蹙,她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甩出一句话。
“我等下一辆车,你急你走吧!”
司机也不墨迹,秉持着爱走不走的心态,呜的一声便开走了。
在等待下一辆车的时候,缇娜又似乎听到身后传来呼喊琛雪的声音,她疑惑的转过头去,隐约看见远处人头攒动。
似乎这么一群人,都在呼喊着琛雪。
缇娜愈发疑惑了,她朝那群人快步走去,想要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走了没多久,她便和那群人相遇了。
“你们……都在找琛雪?”
缇娜捂着耳朵皱眉大声问道。
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群人喊声震天。
然而遗憾的是,她的声音和这些人相比还是太过渺小了,他们压根就没听见这句话。
“你们先别喊,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知道琛雪在哪儿!!”
虽然喊叫的人群没能听到,但路边站在缇娜右侧的人,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是个十七八岁,穿着校服的学生。
他迅速跑到最前方拦住行走的人群,大声喊着,面色潮红,额头露出青筋,显然已用了全力。
喊声震天的人群渐渐停下脚步,止住声音。
旭儿从人群中兴奋的跑出,他来到那个青年面前快速问道:“大哥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是那位女士!”
他指了指街边的缇娜,说完后才剧烈的喘起气来。
旭儿一路疾跑到缇娜跟前,焦急问道:“大姐姐,你知道琛雪在哪儿吗?老爷爷一直在找她!”
听着眼前孩子的话语,缇娜一阵疑惑。
老爷爷?哪个老爷爷?他找琛雪干嘛?琛雪都已经……
哒哒哒……
周围的人群都止住了声音,连她也是,静谧的大街上,只有我拿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悠悠的响起。
我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向她,愈来愈近。
“你找琛雪……有什么事?”
缇娜看着眼前伤势严重的老人冷静问道。
他发现这个寻找琛雪的老人,就是刚刚令他产生莫名熟悉感的老人。
陈柳跑过来站在我前方蹲下身子,背对着我,一旁的旭儿则替我拿着拐杖,我将纸放在陈柳的背上,轻轻写下。
琛雪的墓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缇娜惊疑不定的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老人。
她和琛雪是从小玩到大的闺蜜,琛雪不善交际,一心只专注于医术,就连男朋友都没谈过一个,也就好像只有上次那个混蛋让琛雪动了心,可惜……
她再次端详了老人几眼,虽然感觉上很熟悉,但她绝对不认识,她也敢肯定上次来看琛雪最后一面的绝对没有这样一位老人。
那他,是怎么知道琛雪的?
莫非是琛雪曾经救过的病人?
缇娜还在考虑,最终在眼前老人恳切的态度下,她静静开口道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
我身边的两兄弟想要和我一起去,但缇娜面无表情的说道:“琛雪喜欢安静,我只能带你一人去那儿。”
我用纸笔对两兄弟表达了这些时间来照顾我的谢意,并在纸上微笑着和两兄弟这样写道。
陈柳,保护好自己的弟弟,但也别太劳累。
旭儿,一定要保持住善良,但也不能愚善。
旭儿跑过来钻进我的怀里哇哇的哭着,陈柳抹了把眼泪狠狠点头。
其实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陈柳早已经把这位老人当成了自己的爷爷来照顾了。他们两兄弟幼年失亲,很早便失去了长辈的爱护,虽然与这位老人相处的时间并不久,甚至说的上短暂,但陈柳却在最后一刻感受到了来自爷爷的关爱,这让他不舍的同时也有一丝温暖。
我温柔的摸了摸旭儿的脑袋,一下又一下……
“爷爷走了,旭儿。”
我在纸上这样和旭儿说着。
言语轻松,手却颤动。泪滴湿字,心悲情凄。
“嗯嗯!爷爷不哭,不哭!旭儿不要紧的,旭儿笑给你看。”
旭儿泪水模糊的面庞展开童真的笑颜,他柔声细语的安慰我,顾不得给自己擦眼泪,却连忙用小手替我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滴。
温暖的小手替我不断擦拭着,甜美的声音在不断安慰着,可我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爷爷不哭!旭儿明天还能见到爷爷呢。”
旭儿嬉笑着,天真烂漫。
我也微笑着,天真烂漫。
“爷爷放心,旭儿和爷爷拉勾勾,我明天一定会去找爷爷的!”
旭儿天真的伸出小拇指,我嘴角颤动了下,微微闭眼又睁眼,最后也天真的伸出小拇指,和旭儿做了这个约定。
“嘻嘻,爷爷你去吧,明天我就和哥哥去找你。”
旭儿跑出我的怀里,他朝我摆手嬉笑一句,随后便拉着陈柳的胳膊往家跑去。
夕阳坠下的最后一刻,一颗晶莹的泪滴从旭儿的眼角飘出,在临逝的光辉中,闪烁着七彩的艳芒。
人群安静的四散而去,亦如我安静的离去。
出租车上,我们静默不语。
我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纸笔,仿佛上面还有旭儿的余温,还有旭儿的笑颜,还有旭儿的善良与童真。
缇娜一路上都没有与我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看着那些飞驰的景物怔怔出神。
说来也挺幸运,夜晚虽然已经来临,可我的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诡异的变化,这让我暗暗松了口气。
时间悄然飞逝,出租车停在了一处花草遍布的偏僻地方。
我和缇娜下了车,她领着我走了数分钟后停下了脚步。
缇娜静默了几秒,随后笑道。
“琛雪,我来看你了,还带了你最爱吃的的雪梨。”
借着手机的灯光,缇娜将手中提着的一袋梨轻轻放到碑前的托盘里。
她和琛雪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并不在意我会不会听到,我安静伫立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微微一笑。
“我要走了,你要呆在这里还是?”
讲了许久,缇娜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临走前,她安静的问我。
微笑着摇摇头,便算是我的答案。
“行,那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缇娜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四周变得静谧无声。
哒哒哒……
我拄着拐杖朝前走着,当拐杖碰到托盘上的梨时,我轻轻的坐下身子,将拐杖横放在我的膝盖处,随后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温柔的抚摸着面前的石碑。
泪滴点在梨上,浸润泥土,染湿碑石,泯没身心。
挥手惘然别挚友,忆中柳旭笑暖阳。
哀眉竹杖萧瑟去,虔首抚碑泪满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