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愣了愣,旋即连连应是。
纪容理也没有理纪姝,上课马车,来娣有些担心,“七表妹会不会去姑父哪儿告状啊。”
以纪容对纪姝的了解,纪姝肯定回去就会去找父亲或者卫姨娘哭诉一场。
不过她若是怕的话,刚才也就不会这样挑衅纪姝了。
父亲的确是偏心,可也不至于因为少了纪姝两套头面就跑来向她信师问罪,父亲是很好面子的,这一点,纪容很有把握。
“不必理会她,我带你去百洋阁看看。”
来娣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繁华的京都市景吸引了。
这是周来娣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百洋阁,看着琳琅满目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难怪有的士子哪怕到了五六十岁还在奋力科考,这京都繁华,能者居之,若不是若不是四表妹,她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销金窟。
如九龙盘宫状的巨大琉璃灯从上方垂下,照得二楼亮如白昼,小二殷勤的在一旁伺候着。
“咦,这口脂的颜色好新奇,你看!”
周来娣如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拿了一条掐丝珐琅外壳的口脂给纪容看。
“竟然可以旋转。”
她喃喃的道,突然身子一晃,口脂滑倒了地上,不过片刻的时间,口脂落在地上,旋转出来的一端已经尸首分离了。
纪容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发现竟然是熟人。
刚从架子后面绕过来的三个公子都有些意外,没有想到会撞到人,其中有一个不是裴元宝还能是谁!
他身后还有两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都是锦衣华服,香囊玉佩,一副养尊处优的纨绔打扮。
“裴元宝……”她刚出声,就看见后面又走出来一个穿着皂色杭绸直裰的男子。
他见众人都立在那儿,下意识的朝纪容的方向看过来。
魏琮!
纪容忍不住在心里叫苦,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又遇上了。
她转过头,对小二的道:“这口脂算我的,再拿一支一模一样的,两支一起结账。”
说完片刻不停的拉着周来娣就要走。
裴元宝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回头看了一眼,“十四爷,瞧瞧姑娘们都被你吓走了,你就不能穿点鲜艳的衣裳啊,你这样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门神离家出走了。”
也就这小子敢这么和他说话了,魏琮一言不发,抿唇看向纪容离开的方向。
出了百洋阁,周来娣这才回过味儿来,“表妹,是你得罪了谁吗?咱们怎么要跑啊?”
“有些人要离他远一点,沾染上了容易走霉运。”纪容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心口胡诌了个蹩脚的借口来搪塞来娣。
“谁要走霉运?”
她一口气还没有理顺,听见这声音,整个人都如同三九天儿里穿了件夏裳,脚下升起一阵凉意。
“十四王爷怎么会在这儿,真是好巧,今日有事,改日再拜见十四爷。”
魏琮站在树上抱着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来娣眼睛都直了,这男子长的也太好看了吧!
剑眉星目,眉目间透着让人不敢放肆的冷冽,一头墨发如绸缎似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五官和这男子一样如刀削般立体的人,一时间有些出神。
纪容拉她也拉不动,不由傻眼了,来娣怎么会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看,她忍不住戳了戳她,“来娣,我们该走了。”
来娣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眼睛却像是贴在了魏琮身上似的。
如果她知道这个男子以后会成为纪容的夫婿,她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丢人的盯着魏琮看。
可显然,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纪容此时恨不得离魏琮远点远点再远点,而来娣则觉得若是把这个男子画在画上,她没事都能看上一个时辰。
这可不就是画本子里说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芝兰玉树,气宇轩昂……貌比潘安的男子吗?
最后好在魏琮没有理会她们,上了马车,来娣抱着纪容,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表妹,你看到了吗,这个人比戏班子里的花旦还漂亮。”
所以……这就是你对着人家行注目礼的理由?纪容几乎要翻白眼。
魏琮一跃,从树上轻飘飘的如一片落叶似的落到地上。
冷冰冰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
他和这位纪家四小姐才见过几次啊,她这么说话,可不太懂事。
纪姝红着眼睛跑进春平院。
卫姨娘见女儿一声不响的直落泪,只好问小丫鬟秋白。
“七小姐这是怎么了!”
秋白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刚才在珠宝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卫氏。
卫氏两条柳叶眉紧紧的锁在一起,却冷着声让丫鬟们先退出去。
“好了好了,莫要哭了。”
她显得有些心浮气躁的安抚纪姝,纪姝却一脚踢翻面前的小杌子,犹不解气的想要把桌上的茶杯拂落。
卫氏一把抓住她,“你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为了一副头面和人争长短,回来还要死要活的,你摔,把这屋里的东西都摔了,看看能不能让那小蹄子得了一分半点的好处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扶不上墙的东西!”
纪姝压抑情绪彻底被释放出来,她尖声的哭了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弓着身子,整个春平院都能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卫氏心口不敢置信的看着纪姝,这……是她的女儿吗?
她竟然生了这么个女儿!
纪姝不管不顾的把六角蝙蝠流云纹桌上的一套上好的继红瓷茶具推到地上,把身边够得着的凳子全部踢翻,想个疯子一样。
“我不要过这种日子了,什么纪家七小姐,我不稀罕!我不想呆在这儿了……”
然后蹲在了地上抱头痛哭。
卫氏眼眶泛红,一脸痛心的看着女儿。
亲自斟了一杯温水,试探着走过去。
“姝姐儿,我的好闺女,别怕啊,有什么事自会有母亲给你做主,来,喝杯水,你听母亲和你说。”
这时候下学回来的纪子羡满脸狐疑的望着春平院庑廊下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进了正房。
母亲温和的声音和姐姐的抽泣声传了出来,他快步走了进去。
八岁的纪子羡长的和纪宏特别相似,冷着一张脸的时候就像是另一个缩小版的纪宏。
“怎么了,姐姐哭什么?”
他难掩震惊的望着这屋里的一地残狼藉,疑惑的看向炕上哄着姐姐的母亲。
卫氏见了儿子,面上有了一丝血色,“还能怎样,你姐姐又被那大娘子肚皮里出来的欺负了。”
纪姝一听,伏在卫氏的肩头哭得一抽一抽的。
“母亲,我们走好不好,我们去以前的家,那里只有你我弟弟还有爹爹,没有这么多的算计和争斗,爹爹只宠爱我和弟弟,娘亲每天都开心……我不要做纪家七小姐了,我只想做父亲的女儿。”
纪姝觉得自己想要的很简单,她要母亲每天开心,父亲如她三岁的时候一样宠爱她,她要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哪怕屋子小一点也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明明这么简单的要求,就是得不到呢。
卫氏有些惊愕。
她以为这才是最好的生活,女儿却怀念着在府外的日子,难道这些……她给孩子们的这些东西都不好吗?
她看向儿子,儿子正在出神,现在炕边一动也不动。
“福哥儿,你不喜欢现在的日子吗?你也和你姐姐一样想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对不对,只好去问才八岁的儿子。
纪子羡回过神来,一双手捏成了拳头,“她敢欺负姐姐,我找她报仇去!”
卫氏心下一急,呵斥道:“你给我站住!”
纪子羡像提线木偶似的停在了那里,卫氏觉得心口一绞一绞的痛。
“你去找她报仇?你拿什么去?你把你父亲对你们的宠爱磨尽了,这往后你能有什么好日子?她是大娘子肚子里的,你们吃亏就吃在是我肚皮里出来的。”
她泣不成声,抱着女儿哭了起来。
纪姝也哭,纪子羡一张带着稚气的小脸气鼓鼓的,“我是娘身上的血水化成的骨肉,我不后悔当娘的儿子,我现在不如找她,以后一定要百倍的把你们受的委屈还给她!”
卫氏听着儿子的话,才算得了一丝欣慰。
她长舒了两口气,让白芷和桑枝进屋把屋子收拾了。
她语重心长得对自己的两个孩子道:“你们要记住了,想要被人看得起,就要自己有本事,母亲不一样你们像今天这样,就因为你们是我肚皮里出来的,所以应该比大娘子肚子里出来的更争气才对。”
“她今天这么做,别人只会说她不懂事,和妹妹争东西,姝姐儿你这么一哭,反倒让人觉得你上不得台面,心眼子太小,一套头面就能把你的眼睛挡住了。”
纪姝心情平复下来,听见母亲条条是道的说着,这才发现自己做了傻事。
纪容回了棠华苑,沈妈妈就给她说了春平院发生的事情。
纪容并不觉得多意外,纪姝能做出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在她眼里,纪姝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受不得一丁点刺激。
她让沈妈妈把今天带回来的东西登记上册,“这样成色的玉很贵吧?”
沈妈妈看着那套玉簪花的头面,不由赞叹道。
红暖正在给纪容脱衣服,笑道:“这个就是七小姐哭的原因了。”
然后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纪容也觉得有趣,“父亲难得给我攒嫁妆,我自然不能推拒。”
沈妈妈忍不住的笑,“小姐打小就冰雪聪明。”
纪容有些饿了,央着沈妈妈道:“我肚子都饿瘪了,沈妈妈要夸我就到外面去,在这儿夸,那不是锦衣夜行吗,好妈妈,快去帮我做点好吃的。”
沈妈妈宠溺的点了点纪容的额头,“这就去,要就做好了,今天做了粉蒸肉,还有胭脂鹅脯,马上就端上来。”
纪容心满意足的上炕等着,心里不由的想,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