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清晨,张月初便早早地起了床,赶到了镖局门口,黄天霸与镖局的镖师们倒是早早起来,正在院内焚香祭拜,。
不过一直等到镖队上路启程,张月初也未见表弟郑白羽的身影,他便知道,多半表弟是跟姑姑姑父说了此事,姑姑与姑父不同意后便将他关了禁闭。
如此也好,自己对姑父姑姑也算是有个交代,便不再去多想了。
这次押镖总共带了十几号人,不算最多,但整个车队依旧是浩浩荡荡。
走镖有一套既定的规矩,上到镖头下到随从杂役都得小心翼翼遵守,千万马虎不得。
总镖头黄天霸骑着一匹全身雪白四脚鹅黄的宝马,这马名叫爪黄飞电,名字是他请金城里最有名的说书先生给取的。是他拥有的家当中,除了镖局外,最贵的宝贝,就如同他的媳妇儿一般。为了这匹马,他跟熊孝存两人当初可没少欠下人情与花费银两。
黄天霸骑着爪黄飞电,走在镖队最前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便于观察和指挥整个镖队,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的感知。
镖队里手脚伶俐且实力仅次于黄天霸的两位镖师,背对着前方,倒坐在最尾部的马车上,负责断后。
而其余的镖师分散坐在其他的马车上,清一色地左腿压着右腿,这动作在江湖上被称为“打镖腿”,为的是遇上贼匪劫道时,快速做出应对,免得手忙脚乱。
张月初与黄小小还有一名镖局的杂物管事,则坐在最中央的那辆马车上。
镖师们都各司其职,整个镖队中最轻松应该便是张月初、黄小小与管事三人了。黄小小此时正在与管事闲聊,张月初则拿着本从黄天霸那借来的《江湖黑话》,仔细阅读。作为一个从小可以算得上在官府朝廷中长大的孩子,张月初对于这些个江湖独有的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
而黄小小虽说已是十六七岁,本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意外地对这身边长相不凡的白衣书生毫无兴趣。她从在大哥黄天霸与二哥熊孝存的庇护下长大,虽然年幼的时候日子过的贫苦,但是两位哥哥却从来没让自己这个当妹妹的受过半点委屈。
所以黄小小从小便觉得将来要是嫁人生子,自己的未来丈夫,不说是天下无双的英雄侠客,也得是跟自己那两个哥哥一样顶天立地的义士好汉。而对那些个打着大义搅乱朝廷引起战争的文臣书生,黄小小真是一个子儿的好感都没有,在她心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个个都是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
她每次想起曾经镖局里一位老镖师那句:“那些个读书人总觉得自己脑袋聪明透顶,真上了战场,脑袋可打不了架,只会被一斧头从脖子上劈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都会不由得发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
黄天霸与熊孝存虽然从不干涉,也不敢干涉自己妹妹的感情事,但是两人心底,还是希望自己妹妹能够嫁给个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毕竟这个世道,武人看似威风,实际上却是人微言轻,在官府朝廷面前什么也不是。
什么“我有一剑,可平天下不平事”都是唬人的屁话,你再强,强得过朝廷的铁骑步兵吗?
长风镖局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黄小小的这些想法张月初并不知道,他也不关心,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手上的这本《江湖黑话》十分有趣,便想努力地记住一些常用的隐语、切口。
黄小小对张月初不感兴趣,可杂物管事对张月初却是好奇得不行。他跟黄小小谈了一阵,待到两人话题说完,他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身旁这位,拿着一本《江湖黑话》乍眼一看不像样子的白袍书生上,他轻轻拍了下正全神贯注看书的张月初问道:“李公子,能否容我打扰一下。”
张月初并未因为自己看书时,被管事略微有些无礼地打断而有丝毫不快,他记了下书中当前已看完的页码,转头朝着管事笑道:“无妨,掌柜兄弟有事?”
在镖局中年纪岁数拍在前列的管事说道:“也没别的事,主要一路过来,没见李公子说过几句话,既然公子与我们得共处几日,便想互相了解一番。”
张月初不怕生,见管事大哥也没坏心,便跟他聊了一阵,问了些走镖时须知的规矩与禁忌,又以李徽之的身份介绍了番自己。一旁的黄小小对张月初为人事迹不感兴趣,自然没有搭腔,坐在马车上自顾自地想心思。
而镖队里无论是管事还是镖师,早就注意到张月初所佩戴的那把好刀。
为此黄小小还背地里嘲讽了张月初一句装模作样。
可大家并不这么认为,但也一直没个理由问,管事此时便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于是朝着张月初询问。
张月初便将前些日子里在小苍村中的那番说辞略微修改后,搬了出来。
管事听完自然是深信不疑,而一旁的黄小小在听到张月初说他出身一个武学家庭,也略微会使一些把式时,不得不对他高看了几眼,但依旧没有改变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接着便是两日无聊的赶路,张月初便大部分时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本《江湖黑话》上,偶尔跟管事聊上两句,却一直没机会跟黄小小说上哪怕一句话。
不过张月初与镖队众人相处了几日,越发佩服镖队里镖师们的职业素养,尤其是到了夜间,负责守夜的镖师都会很自觉地互相换班,根本无需旁人提醒。
黄天霸更是每过一个时辰便起来询问一次守夜镖师,检查周围是否有异样情况。
而整个镖局里唯一的例外,可能便是那可爱女子黄小小了,小姑娘也没什么顾虑,睡得死沉,偶尔还会说出几句旁人不太能听清的梦话。
果然,成人的世界里,万事万物就没有容易两字。
镖队行进速度不算慢,第四日时,便赶到了金城与天水间唯一的关卡通道——长武关。
长武关与西北的玉门关相比,规模相对较小一些,但居住此地的人口却并不少。
到了长武关,镖队的气氛便轻松许多,镖师们也不再跟先前在野外一样紧绷神经,互相间甚至开始说些开玩笑话调笑一番。
黄天霸带着镖队找了一家熟识的客栈,准备今日在此处过夜,也好让大伙好好休息一番。
镖师们正打理货物还有喂食马匹,张月初便站在一旁观看,此时黄天霸走了过来,拍了拍张月初肩膀。
“徽之这几日辛苦,待会便在客栈中好好休息,我们今日在长武关留宿一晚,明日下午出发。”
张月初点头道:“黄大哥才辛苦。”
黄天霸便笑道:“老二不在,我一个人带着镖队,跟往常相比,确实更费心一些。不过也没办法,谁叫我们靠这个吃饭呢。”
接着黄天霸继续说道:“我等会吃过饭,会带着几位兄弟去一趟集市,徽之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购置的物品,记得提前知会一声。”
张月初说道:“我倒是没什么需要购置的,不过镖队是缺些什么吗?还得劳烦黄大哥亲自跑一趟。”
黄天霸便解释道:“倒不是镖队缺些什么,只是徽之你不知道,我们金城镖局要是走一些相对来说不算贵重的镖时,也会带一些金城特的特产,例如药材鬼臼之类,到别的城市进行交易,也算是补贴家用。”
黄天霸这么一解释,张月初便明白了:“那黄大哥早去早回,多注意休息。”
黄天霸自然点头答应。
张月初便与众人便在客栈中吃了午饭,然后黄天霸便带着三个弟兄和管事准备出门了,黄小小见罢也要跟着去,众人拗不过她,没法子,只好让她跟着去了。
可是黄小小这一去,可算是飞来横祸了。
这长武关里,最大的官吏乃是折冲校尉马连城,长武关百姓都称他马校尉。
马连城扎根在长武关,当了三十多年校尉,还娶个长武关本地的媳妇,生了个儿子,也算的上是人生圆满了。
算得上老来得子的马连城,给儿子取了个文绉绉名,叫马文厚,希望他将来可以人如其名,博学多识。
只可惜马文厚年仅四岁之时,马连城的媳妇便与父子两人天人永隔了。
这四岁的孩子没了娘,马连城自然是加倍地疼他爱他。
而马文厚从小被马连城溺爱,又凭借着父亲马连城折冲校尉的这份关系以及校尉府的威严,在长武关算得上是为所欲为,逍遥自在。
但放纵久了,马文厚性子渐渐就坏了,自然做起了欺男霸女的勾当,马连城这些年一心管理长武关,对马文厚少有管教,内心有愧,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年前,马文厚将长武关内一名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祸害致死。这人命一出,自然是不好办了,马连城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才将此事平息下去。
而他对自己这个败坏校尉府名声的儿子非常暴怒,却又无可奈何。
自己这都一把年纪了,就这么一个独子,自然不舍得打,万一出了意外,难不成自己再重新生一个?
真是老子英雄儿子狗熊形容马连城与马文厚再合适不过。
马连城没辙,只好对马文厚禁足一年,希望他能够静心读书,老实悔过。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一年眨眼间便过去了。
前些日子刚刚解禁的马文厚,带着两名府中客卿,正在街上闲逛。
这是远处五男一女共计六人朝着马文厚正面走来。马文厚对这些个江湖人士不感兴趣,毕竟校尉府上客卿中有好些个江湖人,包括平常教导自己剑术的师父宁烈,早些年间便是行走江湖的剑士侠客。
可是当马文厚看到那名玲珑可爱的女子之时,两眼的目光便再也无法从女子的脸上移动到别的地方了,一直到那六人从他身边走过。
虽说禁足这一年来,马文厚学乖不少。
可肩上道义难压心头欲火,对于算得上吃了一年素斋的马文厚而言,想换换荤口自然也是稀松平常。
马文厚转身朝着一名门口问道:“刚才路过的那六人,有些面生,你是否知道来历?”
那客卿看到马文厚双目中一闪而过的隐晦淫邪,自然明白了自家少爷心里动的什么念头,然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道:“五个汉子我倒是见过,带头的那个独眼汉子好像是金城镖局的总镖头黄天霸,偶尔走镖也会经过长武关。”
马文厚念叨了一下黄天霸这个名字,又接着问道:“那女子呢?”
客卿摇摇头:“面生,没见过,不过从打扮来看,应该是跟黄天霸一道的。”
马文厚问道:“那黄天霸实力如何?”
客卿答道:“不差,三品上游,他还有一个跟他水平相差无几的兄弟叫熊孝存,以及镖局里那一众镖师也皆是实力不俗,金城镖局在我们西北也算得上小有名气。”
马文厚眼珠子转了转,看来要搞定这小娘子还真没这么容易,得回去找师父宁烈商量对策。
于是马文厚对着两位门口道:“我先回府,你们两个辛苦一番,帮忙去打听一下那小娘子和金城镖局的情况。”
那两名客卿虽说心中不愿做这低俗勾当,但在校尉府寄人篱下,吃一口饭,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寻着黄天霸一行人的踪迹,打听去了。
马文厚搓了搓手,脑海中回想起那玲珑女子的气质相貌,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此事安排妥当,便赶紧朝着校尉府跑去。
黄天霸等人自然不清楚有人对黄小小动了歪念,还是跟往常一样,整个下午便在集市上卖了些自带的特产,又买了一些长武关特有的东西,待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便一齐回到了客栈。
张月初也从自己的房间中出来,与大伙共进晚餐。待到众人都吃饱喝足以后,除了一部分需要看守货物的镖师外,其余人都各自回到房间内准备休息。
因为镖队人数不少,还有马匹马车货物等东西,所以掌柜便将众人安排在了客栈后院的平房内,一来方便喂食马匹,二来也方便看守货物。
张月初与黄小小被安排在西侧两间相对舒适的客房内,其余众人都住在东侧紧靠存放货物房间的客房。这样一来,即便夜间遭了窃贼遇了事,各自之间也能互相照应。
黄小小因为在集市内,站立玩闹了一整个下午,觉得有些累,便早早熄了灯,上床歇息了。
而张月初依旧挑灯夜读,蓄意养气的同时,认真阅读那本借来的《江湖黑话》还有《默经》。
整个客栈后院都是寂静无声。
而客栈后院的墙外贼有两道黑影正在窃窃私语。
“文厚,你确定是这吗?”
“我跟客栈伙计打听过了,准是这没错了。而且那伙计说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与那小娘子一同住在这边。”
黑暗中看不清相貌的中年男子说道:“倒是能减去不少麻烦。不过,这是为师最后一次帮你为非作歹了。万一再出了事,我真就没脸跟你爹交代,继续呆在校尉府了。”
另一个黑影自然便是白日里,看见黄小小动了邪念的马文厚,他听着师父宁烈的警告,笑嘻嘻地回道:“师父放心,出了事有我替你担着,而且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中年人望了望夜空中的皓月,小声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