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十一点二十五分,某座大厦内的实验室。
“博士,这次筛选的数据出来了。”
身穿白色长衫的冷峻男人从精密仪器前挪开目光,接过助手那边递来的资料,只看了一眼。
“再测试。”
“嗯。”
两人的对话十分简短,从长衫背后印有「KK」的字样来看,能轻松猜到他们为谁而效力。
没过多久,助手去而复返。
“博士……”
“不是叫你再测试吗。”
“不是,有人找您。”
“事先预约了吗。”
“没有。这个人好像……”
“没有预约就别管了。”
男人头也没有回地继续组装着仪器中的精巧机器人。
“不是,博士……那个人说,是您的儿子。”
片刻后,助手看见男人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住了-
——
晚间十一点十五分,KK南部第三分公司待客室内,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小伙子,你真是博士的儿子?”
房间内弥漫着咖啡的浓香,这已经是坐立不安的助手问出的第四遍了。
“我证明得还不够多吗。难道要我把户口本也带来?”
白谦之显然不能与他的焦虑共情,不客气地端起咖啡喝起来。
“不是那个问题……博士为了现在手头的项目已经很多天没怎么休息了。无论是真是假,我们倒希望他能从实验室里出来透透气。但你要不是他儿子,博士发起火来我们就遭殃啦。既然你是他儿子,你也应该知道博士的脾气多古怪……”
“我知道?可别了吧。他跟我可不熟,连他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抱歉抱歉,我说错话了。唉,我们有时候也会劝博士多回家看看,不过博士根本就不会听我们说这些。”
两人正在谈话,大门被另一个助手拉开。
“小伙子,博士说要来见你。”
“是喔?我还以为他这么大的人物不提前一年半载预约就别想见面。”
“呃……啊哈哈,严重了严重了……”
两个助手用生硬的笑容缓解着尴尬。从前他们只是时常会对博士的家庭有些猜想,目前算是切身感受到了白家的家庭关系有多紧张。
不过确实也不能怪白谦之说话会这么刻薄啦……毕竟那个男人似乎除了机械以外的一切都不会关心,连短暂的休息都是在实验室里,简直就像一个高级的机器人。
虽说公司也不是没有假期,但即使给他放假也极少离开实验室,那个男人因为这一点,被助手们敬畏和佩服着。
「呲——」
消毒水的刺激气味钻进鼻腔,等待消毒完成的时间里,男人稍微走了个神。
再等一会儿,他即将与近一年没见过的儿子见面。男人思索,或许需要提前想一些话题来说才行。
说到底,父子间的话题无非就是关心对方的学习、事业、身体状况、近来经历。
而男人总觉得无法轻松地和儿子聊这些。
结果,他在儿子的成长历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又或者……他的前半生究竟是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从青年时期,他就一头钻进了机械的世界中。不知不觉间结了婚,有了孩子,对机械的追求和偏执也越来越深。
有人曾对他揶揄:「你真正爱的是机械才对吧?」
是那样吗?
他说不太清楚。
只是迄今为止,在自己的道路上不管不顾地行进了太久。
自以为那就是正确的做法。
虽然身后也没有什么在追逐,却总想着再进一步,再走远一点。
那样疯狂地前进着,前进着。
然后
不知从哪一天起。
眼前的世界变得窄得放不下机械以外的任何事物。
并非没有察觉,可无法轻易回头,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头。
回过神来,已经把身边的人伤害得太深。
比起谈话,这次的会面更应该做好被儿子埋怨的准备才对。
男人整理好研究服,推开待客室的大门。
“啊,博士你来了!那我们就不打扰……”
看到他出现,两个助手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宽敞的待客室内,只剩下沉默的父子二人。
许久未见,男人第一时间惊讶于儿子身上惊人的成熟气质与结实的身材。
然后是儿子平静如水的目光。
老实讲。在看到那双眼睛前,他提前预想到里面会有憎恨、怨念、委屈、愤怒等等情绪,也做好准备承受那一切。
然而,什么也没有。
那双已经完全冷却的眼睛里,看样子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留给他了。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男人反而一点也无法承受下去。
“我送回家的那个机器人……能胜任家庭工作吗?”
男人木讷地对儿子说话。
“很可惜,它在落地的第一天就被我亲手拆掉了。家里有人会做家务,用不着那种废物。”
“哦……是这样。”
原本送回那个家务机器人有一半的意图是想收集实验数据,不过就算被拆除也没什么关系,他确实亏欠那个家太多。
“家里……”
“家里一切都很好,不劳博士您费心。”
虽然儿子句句带刺,不过男人没有生气。只是在短暂犹豫之后又说:“我可以再陪你半个小时。”
为了和儿子见面,他的实验进行到一半就匆匆离开,半小时已经是极限时间了。
“不用。我不会浪费你那么多的宝贵时间,也不需要你所谓半小时的陪伴。”
白谦之喝完咖啡后来到门边,男人默默地让开,父子俩的位置做了对换。
“我来这里,只是要问你一个问题。”
白谦之背对着男人深吸一口气。
“我想问你。如果我或者敬之死了,你会在葬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为我们哭吗。”
男人傻眼地看着他。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接着白谦之自嘲地发出低笑。
“呵呵,我就算了。我不想要你的眼泪,因为我没有原谅过你。我对你而言……也不算是一个好儿子。”
“但是你要给我记住,敬之他不一样。”
提起白敬之,白谦之的语气陡然重了很多。
“敬之,他比谁都更珍惜那个家。他从没有对那个扭曲的家失去过希望。”
“所以。如果他死了,而你没有为他哭的话。”
“……我就算是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的。”
一口气说完那一切,白谦之拉开门,从男人的视线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仿佛他从未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