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W市海鲜多,人也富,都爱养生。
那时候还搞计划生育,像母亲这种生了三个孩子的,在这儿压根儿就住不下去。
妇女主任天天来催,要准生证,不然就搬走。
有段时间母亲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大门让C叔在外头锁上。
鸡婆就给出主意了:让母亲带点儿礼去找那个妇女主任求求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等孩子长大了,谁还管得了这个?总不能真让人把孩子扔了吧!顶多罚点儿款。
母亲就带了一箱鱼去了。
可这边的人哪差这个呀,压根儿不接受,她是这么推拒的:“我还差你这个?人家送我这个,我都不要的。”
我气得直接想拉母亲走。
偏偏母亲像是听不出来她的言下之意一样,腰被什么东西压弯了些,笑得很热切,一遍遍地求着情,答应送些更好的东西来,让她把这些鱼收下。
我从未见过如此卑微的母亲。
哪怕在她扫厕所时,我都没见过。
当时为了工作不得不弯腰,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仅仅是弯一下腰,又代表得了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感觉母亲失去了她这一生中很重要的东西。
【2.】
母亲的那页户口被外公弄丢了,而我的户口也不知该落在哪里,我们两个,现在说是独立的也牵强,但总归是没有一个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的。
母亲是个怀旧的人,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怀念过父亲,但在我面前,她怀念过很多以前的事。
譬如在外公家院子里有棵梨树,品种不一般,有一年上面才结了两个梨子,母亲就迫不及待爬上树咬了一口。
只一口,差点没把母亲的牙给崩掉——梨子太硬了。
这事儿还没人发现,直到梨子成熟了,摘下来了人才发现上面有个浅浅的牙印,缺了一块果肉,还以为是哪个调皮捣蛋小鬼头来吃的,殊不知家贼难防。
又譬如,母亲小时候家里很难吃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
家里煮了肉,上了桌,她仍跟大姨打打闹闹,腿伸在桌子底下,借着桌子的力往后仰,结果——
砰的一声,桌子翻了。
饭菜稀稀落落撒了一地。
连煮好的肉也都在灰尘里打了圈儿滚。
这可把我外公外婆气坏了,把母亲和大姨狠抽了一顿。
……我听着母亲讲起这些事,一边是羡慕,一边是唏嘘。
母亲还说,家里给她找过算命的,说她三十岁前是红衣服,三十岁后是蓝衣服。
我问她准吗,她说准。
“人老了,服服命吧!”
她说,红衣服代表富贵,蓝衣服代表贫穷。
我跟她说我不信这个。
人活着总共就那么几十年,干嘛用这短暂的时间去印证那莫须有的预言?
她说我不懂——我的确不懂。我这个年纪,该是敢想敢拼敢闯,纵使是需要明白一些东西,也不该是现在。
母亲身上有很多其他父母没有的东西,我在这种柴米油盐的日子中,渐也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