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学海无边，只有谦虚努力才能稍有所得

问：我在和你的学生们聊天时，他们都谈到说你有三个方面令他们非常感动。一是坚持上课，二是编写教材，三是给学生们写信。能请你谈谈教材的编撰情况吗？像我读到过的《中国思想史》、《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历史十五讲》。

张岂之：我是教师，编写教材是我的本职工作之一。在我的学术研究项目中，编写教材是其中的重要部分。虽然编写教材对成名成家的作用不如专著大，但一本好的教材可以影响学生一生。还要强调，我是教师，我不能离开教学去写专著。

我国改革开放初期，我和几位合作者都在大学教书多年，深感教材的重要性。《中国思想史》教材，是1985年编著的。由我担任主编，参加撰述的有刘宝才、龚杰、任大援、李晓东四位同志。《中国传统文化》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社会上一度出现贬低、否定祖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现象，这促使我决心推出适合年轻人阅读的书来。我用两个月的时间拟出提纲，又邀请专家，主编了这本书，1994年11月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此后又出了插图本和英译本，共印刷十多次。《中国历史十五讲》是2002年，我拟出15个专题，以“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制度文明”为主线，邀请学术观点相近的专家写出来的，后来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销量很不错。

问：《中国思想史》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成果。能谈谈你编撰时的想法吗？后来为什么又进行了缩写？

张岂之：我当时提出编写的若干原则：1结合中国历史演进的线索，介绍中国思想史从古至今的基本内容（包含思潮、思想家、著作、学派，以及在思想史上的贡献，如果一本关于中国思想史的教材中没有思想家的名字，也没有思想史的代表作，那是难以称之为教材的）。2介绍关于中国思想史的基本史料，含书名、版本、刊印时间等。还要考虑：有些同学对这门学科要作比较深入的研究，需要有比基本书单更多的一些内容。3教材不宜空发议论，力求从剖析材料入手，加以阐述，以便得出应有的观点，给学生以研究方法的启示。4注意教材内容的稳定性。5文字力求简洁准确、明白晓畅，避免使用带有极端性评价的词句和公式化虚文。6中国思想史中重要的概念、范畴，依据我主编的《中国历史大辞典·思想史》卷，作出使学生能理解的说明。我们写的教材是古今兼顾，强调一个“通”字。从内容上判定，则侧重于哲学思想和经世致用思想的论述。这样就形成了70万字本的《中国思想史》。

《中国思想史》教材1989年由西北大学出版社出版，2003年又进行了第2次印刷。大学历史系、中文系本科生在使用中提出建议，由于此书分量较大，适合专史——中国思想史硕士研究生阅读，文科本科生读起来还有些困难，最好对材料进行删减，出缩写本，不超过30万字。本着教学相长的精神，我们很快完成了缩写本，1993年仍由西北大学出版社出版。我为此书写的《新序》中有这样几句话：“深感为学之不易，我参加编写教材工作已经30多年，有不少的经验和教训，也有不少甘苦。参加本书编著工作的同事都有多年的教学实践，曾经多次写过关于中国思想史的讲稿。尽管如此，在编写中国思想史教材方面，我们还需要不断学习、总结经验。学海无边，只有谦虚努力才能稍有所得。”这确实是我内心深切的感受，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问：后来你又主持编著了《中国思想文化史》，把思想史与文化史结合起来，做好这个结合，也有相当的难度吧？

张岂之：新中国成立后，没有出现中国文化史之类的著作。《中国思想通史》也不能代替中国文化史。20世纪80年代，我曾经有过这方面的设想，也向前辈学人请教过。我这样想：思想是价值观、世界观，属于哲学的范畴，教材中如果只是叙述思想史，不和一定历史时期的文化大背景联系，思想史就会显得抽象化、概念化；从另一方面看，如果过多地阐述文化史中的某些问题，就会冲淡思想史这个主轴，那么怎样做才比较适合呢？就是将思想史与文化史结合起来，让思想与文化构成一个整体来进行学术研究。

2001年高教出版社文史编辑找我，要我组织力量编写一本既写思想史又有文化史背景的教材，称为《中国思想文化史》，力求适合综合大学文科方面的本科生阅读。他们的想法和我正在思考的问题不谋而合，这就开始了试验。设想全书中心仍然是思想史方面的内容，对于与思想史有联系的文化背景不能不写；不仅如此，对中国历史不同时期的文化成就，也要有所表述，而且要勾勒出中国思想文化史是既有传承又有创新的过程。这样多种要求都集中在一本不超过35万字的教材中，无疑是有困难的，肯定有不足。但这也有好处，促使我们去思考，而且亲身感受为大学本科生编写思想文化方面的教材，是一件有意义的工作，多用一些时间是必要的。

我们从2002年开始《中国思想文化史》撰述，2005年完成，整整用了四年时间。这本教材被列入高等教育出版社第十个五年选题计划。我担任此书的主编，参加撰写的朋友有彭林、张茂泽、方光华、刘文瑞、罗家祥、吴琦、蔡明伦教授。这本书后来又有过修订。2014年，在某个国家级的教材评选中，初评时《中国思想文化史》被评为特等奖，后来公布的评奖结果，它却什么奖也没有获得。说是主管部门有人对它有不同看法。2015年，《中国思想文化史》被列入全国全民阅读重点推荐的50本图书之一，这是我们觉得欣慰的事。

为这本书，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一遍遍地修改。我建议朋友们读读其中的第六章。这一章也许实现了我说的思想与文化的联系，是写得比较充分的。第六章“唐代思想文化的历史价值”共分五节：“儒家 ‘道统’的创立和演变”、“儒、释、道的渗透”、“中外交往与文化交汇”、“古文、唐诗、史学的思想文化价值”、“艺术文化的创新”，这就比较充实一些。这一章的执笔者是刘文瑞教授。为这一章的修改，我也下了功夫。总之，在《中国思想文化史》这类教材中如何以思想史为主轴，而旁及其他文化的组成部分，需要继续加以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