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浆》代序
朱西甯
就不过是那么一面生满绿锈的铜镜,那样的斑斑驳驳,寒碜而衰老,被弃在遗忘的年岁里独自战索。
也曾照映过多少相思、恩爱,多少愁怨,照过多少繁华和苍凉……就那么消散了,被斑驳的铜绿封死,一摊摊散落的骨殖,镌刻出甲骨文的地老天荒……留下些什么呢?胭脂的化石,泪的化石,留下的便是这些,一个古老的世界,一点点的永恒;依样照出一个朦胧的现代,和后世。
仿佛我就喜欢这一点点的永恒;在我们无所恋栈,但在陈旧里,可能有不少的帝国故事。而我追寻的,扑捉的,又不是那些,也不可能感受得到,太遥远了罢,然而永恒总在我们身边;因为那昔在、今在、永在的创世主,不断向我们展现的新象,万不是明日便旧了的新,也万不是另起炉灶的新。若是我们还能多看一眼那五万万张受难的面孔,那一千一百万平方公里荒芜的土地,我们便不致认可咖啡新于龙井,而高跟鞋新于适从缠足蜕变出来的天足了。那么,在男孩子们还不曾把祖国的道路完全铺平的时候,我们姊妹们倒不必这样急于用高跟鞋来自渎,来苦恼你们的情人和丈夫。我又有何理由一定要杯葛那些蜕变的新?乃至永恒的新?
而我所追寻的,扑捉的,便又仿佛只是那一点点的铜绿了。或许这都用不着表明,但总是被咖啡和高跟皮鞋们不断地指责。尽管愚不可及,我还是“交心”了。
然而我不寂寞,与我同好同行的朋友如许之多,我们不致苍白太久。该感谢的是我,不是读者朋友——我将永远谨记住他们,就不写出那些可敬的名字了。
一九六三·一〇·二四·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