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一个和尚朋友

我们都像剑客,在这座城和那座城漂泊。

最近诸事不顺,于是老爱活在记忆中。

回忆起过往,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想起我的大学室友兼好友,林溪峰,大学毕业后在老家一小型外贸公司工作了四年,因不满现状,出家做了和尚。

我其实也挺不满自己的现状的,但我却没有他去出家的勇气,虽然我什么都拿不起,但也有很多放不下。

趁着周末阳光好,我决定去看看这位四年未见的和尚朋友。我留下一只叫蛋白的狸花猫看家,带了一只叫蛋黄的田园狗,提了一袋子香蕉就出发了。

蛋黄和蛋白是毕业那年的冬天,我在马路边的垃圾桶里捡来的,当时它俩蜷缩着抱在一块瑟瑟发抖,身上又脏又臭。我带它们回到出租屋,给它们洗了热水澡喝了热牛奶,它们恢复得很好很快,才半年就长得又肥又壮了。

蛋黄撒着欢在前头跑得很快,我虽然也想跑快一点,可山路实在太陡。

半小时后,我到了半山腰的第一处山门,蛋黄正坐在那里等我。

山门里走出个小和尚,对我说:“寺里面不能带宠物。”

我说:“我认识你们寺里的林溪峰。”

小和尚说:“佛门净地,你就是认识我们主持也没用。”

我见他铁骨铮铮,似乎难以说动,想了想问他:“宠物不能带,坐骑总能带吧?毕竟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坐骑也是一种身份象征,帮派之间来访会友,没有说不让骑坐骑的。给个面子嘛!”

小和尚笑了:“施主你能把牛马驴骑到山上来,小僧就佩服你。你要是能骑虎骑鹤,小僧就更加佩服你。”

我也笑了:“谁说坐骑一定得是牛是马?”说完我就跨在蛋黄背上,喊一声驾,蛋黄弯着腰驮了我吃力地向山上爬去……

才爬了三步台阶,那小和尚就看不过去了,跟上来说:“施主你下来吧!看把你的狗子累成什么样了?肚皮都贴地了……算了算了,我让你带它进去就是了!”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果然没有骗人。

寺里有古树,有铜钟,有木鱼咚咚咚敲进人心的梵音。

我一进寺庙,狂躁多日的心忽然平静了好多。

林溪峰跪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诵着经,若不是那副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镜,我都认不出这剃着光头穿着僧衣的人是林溪峰了。

我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我们中间隔着一张木几,几上摆着一只古色古香的青铜雀纽檀香炉,炉内香烟袅袅,很有意境。

我把香蕉摆上木几,从兜里抽出一根烟,刚点着,林溪峰就睁开了他本眯着的眼:“施主,这儿不能抽烟。”

我只好把香烟灭了,忍不住想笑:“施主?”

“四年了,你果然把小僧给忘记了。”

“要是忘记了你,又怎么会过来看你?”

林溪峰的眼睛从香蕉上瞟过,停留在我的脸上:“你忘了我最爱吃的水果是榴莲,而不是香蕉。”

“那玩意儿贵,我哪买得起。”我说,“香蕉挺好。”

香蕉挺好,我不太好。想到生活上的烦恼事,我又忍不住想抽烟了。

林溪峰拿了香蕉,供奉在佛前。

这时寺里的铜钟响了三下,林和尚站起身来说可以吃饭了,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吃个斋饭。

我的心情不是很好,导致胃口也不是很好,所以只喝了一碗粥,吃了两片面筋做的素鹅,就放下碗筷,看着对面的林和尚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林溪峰永远是这么的没心没肺,胃口永远是这么好,似乎世间的一切事,都没有比吃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大学时候他爱吃肉,尤爱生活三区对面的炸鸡排,一次能吃三份。

做了和尚没肉吃了,他素鸡素鸭素鹅照样吃得很开心,而且,愈发的肥胖了。

我双颊深陷,胡须拉渣,对比之下看着愈发憔悴,像个落魄到无钱当剑以沽酒的流浪剑客。

大概这就是看破红尘与没有看破的区别吧!

“那儿有事啊?”林溪峰吃完了饭,宽大的袖袍抹一抹嘴,以手指我胸口。

“是啊!劳烦林大师给破一破。”

林溪峰带我到了方丈间,跟门子小和尚耳语了几句,小和尚点点头,便带了我一人进去。

有个老和尚在里面坐着,白须白眉,看着很有高人模样,看着,也很慈祥。

小和尚说:“师父,熟人介绍的。”

老和尚说:“嗯,给打八折。”

我在老和尚对面坐下了。

老和尚开门见山地说:“世间一切烦恼,都是因为放不下。来,年轻人,老衲先给你倒杯清心茶喝一喝吧!”

我说:“大师我不喝茶。你肯定想用热水烫我的手,然后跟我说,痛了就能放下了。”

老和尚说:“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有想法,都不好套路了啊!”

我说:“大师啊!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问问,你们这还收人吗?我看我的朋友,在这儿住得挺好的。”

“不争不抢,不熙不攘,只要你心态放好了,在哪儿都能住得很好的。”老和尚给自己倒了一杯清心茶,慢慢品酌。

“是啊!可是其它地方房租都贵,环境也不好。”我说,“您这儿环境多好,主要还包吃包住,这么好的工作环境,哪找去啊?”

“年轻人真坦白。老衲喜欢你的坦白。”老和尚说。

我心里一喜:“所以大师,你决定收我为徒了吗?”

“你想出家?施主什么学历呢?”

“本科,重点本科。跟我朋友林溪峰一样。”我忙说,“其实我比他能干多了,吃得还比他少,我性价比高!”

老和尚点点头:“如今的大学生啊!性价比都高!不过施主你说的,那是三年前的标准了。如今招僧门槛提高了,得研究生了。竞争激烈呀!”

“研究生?”

“是啊!非研究生,不足以成研究僧也。”

我失落地走出方丈,脖子上和手上各多了一串太阳菩提和金钟菩提,老和尚说,它们可以让我的心安静下来,心静了,好运也就来了。

我信他,而且两串手串,他还给我打了八折,说是看在熟人林溪峰的面上,我觉得挺划算的。

老和尚还说让我多出去走走。

我决定出去走走。

于是在大学毕业的第四年,我辞了工作,骑上一辆破旧的山地自行车,决定由南向北,去拜访我多年不见的几位朋友,然后,再由北向东,或向西,反正就随便地走一走。

就好像艺成的剑客下了山,踏进了江湖。

无牵无挂,无欲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