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夜色愈深。章台宫内,秦王与群臣未散,仍于殿内等候消息。人人各怀心思。白起曾经部下们祈祷着白起安全逃脱,范雎党羽则希望白起身首异处。
此时,范雎内心焦躁,心里计议着,若被白起逃脱,则向秦王进言,安白起一个叛逃之罪。如此,白起四十年所积之声望将付之一炬。当然,若白起和王言身亡,自己则可安枕无忧,再无须担忧王言报复。总之,范雎认为,事到如今,局势尽握其手,已立于不败之地。
秦王则忐忑不安,于堂上来回踱步。有时对白起是咬牙切齿,有时却对其心存感激。秦王想不通,那个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安君,为何突然违抗王命。他转念又觉得,白起之所以拒战,是因其有病在身。可回头一想,因病不战也无需以‘邯郸非易攻’之言拒之。秦王来回揣测,仍得不出一个答案。他想,若能再见白起,他要亲自问他原因。忽然,秦王大喊一声:“快,快让人传旨,暂留武安君之命,带其来见我。”
可为时已晚。高让捧着秦王短剑,从殿外步入,跪拜道:“已遵大王之命,武安君与其夫人皆已自刎而亡。”
秦王听毕,瘫坐于地,悔恨不已,悲伤慢慢涌上心头。而堂下噤若寒蝉,有暗自悲痛者,亦有窃喜者。
这时,蒙骜从殿外疾步而入,伏拜于地,哭诉道:“司马梗将军被杀。”
这对秦王又是一记晴天霹雳,忙问道:“何人所为?”
蒙骜回道:“朱亥。”
秦王又问:“所为何事?”
蒙骜答道:“司马将军为抓细作,暂闭城门,朱亥执意出城,便将司马将军杀害。”
秦王大喊:“朱亥何在?”
此时,范雎已是瑟瑟发抖,胆战心惊,担忧朱亥之罪连累自己。
蒙骜说道:“后来我与众将士合力将朱亥擒住,此人现于殿外等候大王发落。”
秦王刚为痛失白起而懊悔,现在又失一大将,怒不可遏,吼道:“无须发落,立即将朱亥问斩。”
蒙骜领命而出,一剑将朱亥头颅砍下。
范雎已是惊弓之鸟,见秦王站起,忙跪下而连连叩首。而秦王并未理会,视而不见,而由其左右搀扶着,从左侧离开。
秦人认为白起死而非其罪,皆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而在邯郸,王龁仍不断出击邯郸,以图诱出三国联军。怎奈联军从未上钩,而秦军每次攻城,皆有伤亡。联军不中计,郑安平越焦急。只要王龁一停止进攻,郑安平便派人来催促王龁出兵。王龁无奈,只好继续向郑安平借兵。郑安平为尽快攻下邯郸,对王龁借兵之请,皆是来者不拒。此时王龁军已是久战而怠,军中士气低落。而郑安平原先所拥十万大军,已被王龁调去大半有余,如今其军驻扎于深山中的军士仅剩两万。
就在白起身亡十日后,于邯郸城垣上,毛遂见赵胜,对其进言道:“我有一计,可使秦军彻底撤军。”
此时赵胜已对毛遂信任有加,听到毛遂这话,大喜,忙问道:“何计?”
毛遂回道:“其实也并非使计,是时机成熟耳。”
赵胜问道:“此话怎讲?”
毛遂答道:“数月来,秦军为诱我军出城,频频出军骚扰邯郸。虽说每次秦军损伤极少,然日积月累下来,秦军之伤亡已近大半。又兵法有云:‘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如今秦军正遇此境地。相反,我军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又有楚、魏两军相助,秦强赵弱之局势已被扭转。如今出击,正当时候。”
赵胜仍有疑惑,遂问道:“可秦之伏军如何对之?”
毛遂回道:“三月来,秦再未增兵。而秦军之所以可以连攻邯郸数月,其兵员皆为深山内之秦军补充。如此预估,其伏兵已不足三万也。”
赵胜继续疑惑道:“三万秦兵攻下倾巢而出的邯郸城,仍绰绰有余也。”
毛遂笑道:“秦军有伏兵之计,我军为何不可用之?”
赵胜说道:“先生之意?”
毛遂继续说道:“如今以秦赵两军之势,赵军出城迎击秦军,根本无需倾巢而出。可留五万埋伏于邯郸城内,待秦军伏兵攻入,我军伏兵将其围住即可。”
赵胜又问:“可郑安平是否会中计?”
毛遂回道:“郑安平,何许人也?当初不过一守厕者,机缘巧合之下,救下秦相范雎,后才一步登天,乃有勇无谋之辈。怎会不中计乎?倘若他不中计,不引兵来攻邯郸,也无妨也。君上仍可力擒王龁军,而郑安平则不战自退,或可稍作休整再引兵击溃之。”
赵胜听后,犹豫不决,他想此计稍有不慎,邯郸将失。正沉思中,毛遂说道:“我知将军对我方才分析两军之势仍存疑惑。我想将军可遣斥候,往秦军处打探,便知真伪。”
赵胜从之,遂将毛遂之计暂且搁置,再遣斥候往王龁军和郑安平军打探。两日后,斥候回报,王龁军军营内军士无序,旌旗不整,而郑安平军亦是如此,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胜又问:“郑安平军士多少?”
斥候答道:“数其锅灶,估约士卒两万至三万。”
赵胜闻之,心中窃喜。后令斥候退下,即将毛遂之计告于魏无忌和黄歇。二人皆赞此计,并计议明日秦军一来,即用此计。
次日,乌云密布,阴风阵阵。王龁在郑安平的催促之下,复攻邯郸。秦军行至距邯郸半里处停下,重整队伍。可因秦兵厌战,其阵整不齐,旌旗已是东倒西歪,全无斗气。王龁见军阵整肃许久仍未见效,颇为无奈,只好仓促出击。王龁心想,反正也是佯攻,阵型不齐并不碍事。于是鼓声大作,秦兵不紧不慢地冲向邯郸城,人人无精打采。他们也知此役与往常一样,只是佯攻,很快便会撤退。
秦兵用盾挡箭,徐徐来到城墙下。他们云梯不架,城门不撞,竖起双耳,等待鸣金。
赵胜立于城垣之上,见时机已到,下令击鼓。鼓声一起,魏无忌、黄歇各率一军从两侧杀出,而廉颇亦率赵军,从邯郸冲突。三面合围,秦军始料未及,死伤无数。
王龁见情况不妙,立即鸣金收兵。联军则穷追猛打,一路击杀秦兵。秦兵不断后退,退有十里,仍不见联军收兵。王龁无奈,只好继续后退。退至二十里,三十里,四十里,五十里,联军仍无意收兵。王龁心知大势已去,只好下令全军逃往汾城。另外,王龁仍寄望郑安平能攻下邯郸,才能使自己此败略有所值。
再说秦斥兵探得邯郸情报,回报郑安平。郑安平闻知,大喜,欲即领军出击。其裨将忙劝谏道:“联军并未追远,若收兵来救,我军危矣!”郑安平心想,此言有理,于是让斥兵再探。
良久,斥兵回报:“联军已追出去二十里。”郑安平欲出击,又被其裨将劝住。郑安平不悦,强令发兵邯郸。
郑安平率军至邯郸城外,见城门大开。城垣之上亦不见一兵一卒,于城外看,邯郸城此时俨然已是死城一座,郑安平窃喜,即下令道:“立即进城,拿下邯郸。”
裨将又劝阻道:“城门大开,恐防有诈。”
郑安平讥笑道:“城门未闭,是因城中已无兵卒关门,全部追王龁去矣。”
裨将又言:“兴许是计。”
郑安平大笑道:“长平之战后,赵还有人乎?更不用说会用计者。”
裨将说道:“用兵之事,将军怎可如此大意。”
郑安平面露不悦之色,说道:“我行此计,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能识破此计者,天下当只有两人,一为应侯,二为凤鸣。应侯乃出此计者,而凤鸣已死。故此计万无一失也。”
这时,一阵阴风吹过,风中透着一股邪气。秦兵被吹得东倒西歪,旌旗亦倾倒一片。
裨将又言:“此风甚邪,恐为不祥之兆,请将军速速退兵。”
郑安平怒道:“用兵者,怎可信鬼神之说。”言毕,手起刀落,将裨将斩于马下,又言,“若再有扰乱军心者,下场同此。”
秦兵见之,人人犯怵。
随即,张安平长剑一挥,秦军杀入邯郸城内。城内空无一人,连一平民都未见踪影。郑安平不顾一切,下令道:“杀向赵王宫,擒杀赵王。”言毕,率领全军继续狂奔。
郑安平将至王宫时,赵胜忽然率军从四面八方杀出。城垣上、屋顶、屋内都站满赵卒,他们向秦兵放箭。郑安平军犹如瓮中之鳖,已无退路。为寻出路,两军开始厮杀。怎奈箭如雨下,箭无虚发,秦兵如活靶子,倒下者数不胜数。
郑安平见大势已去,忙从马上跌落,跪地举起双手,大喊道:“别打了,我们投降。”一连喊了数遍。
赵胜于哨所处见郑安平此举,立即下令停战。赵军遂罢手,但仍将秦军围住。秦军见赵军罢手,亦停手以待。
许久,赵胜从哨所下来,走至赵军阵前,大喊道:“秦军是否真降?”
郑安平闻之,从秦军丛中走出,跪于赵胜跟前,毕恭毕敬道:“败将甘愿降赵。”
赵胜大喜,说道:“好,那速速放下兵器。”
郑安平自感逃过一劫,忙向身后秦兵喊道:“快快放下武器。”
而秦军中,仍有不愿降者,举着长枪,冲向赵卒。怎奈势单力薄,很快便被赵军射杀。
赵军经过一番清理,将拒降者击毙,再将降者关押。而郑安平则跟着赵胜,入宫去见赵王。后赵王封郑安平为武阳君。
如此,王龁率残部败走汾城,郑安平率军降赵,邯郸复存。
而在章台宫大殿内,秦王闻知王龁败走、郑安平降赵,大怒,拍案而起。
依秦之法,范雎罪当逮捕其三族。范雎闻知郑安平降赵,忙跪于草垫上请罪:“臣任人不察,请大王治臣之罪。”
秦王不解,复坐于席,问道:“范叔何罪之有?”
范雎回道:“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今郑安平降敌,而臣乃举荐郑安平者,臣当与之同罪。”
秦王又问:“其罪如何论处?”
范雎回道:“依秦法,降敌者,当捕其父、母、妻三族。”
此时,秦王仍宠范雎,心想若治其罪,恐伤其之心,乃言:“范叔此举荐之举,是为秦好。怎奈郑安平此人无义,非范叔之过也。寡人免你其罪。”
范雎仍跪于地,哽咽道:“既有法,则必依,否则日后落人口实。”
秦王思虑片刻,下令国中:“有敢言郑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
范雎闻此言,连连叩首,感激涕零。
秦王又为使范雎安心顺意,又赐其厚食,向高让说道:“这阵子相邦为秦劳心劳力,你送些牛酒到其府上。”
高让领旨。而范雎内心更加感动,叩首哽咽道:“谢大王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