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命,不信人心,我只信你,却是你,把我弃在了坚硬如水泥般的城市里。
[1]
女神节这天网络上流传一句话:四海八荒的男人都将历一场劫,叫三八妇女“劫”,要想平安渡过此劫,必须赠予心爱的女人一件法器——“红色昆仑扇”。
北京一家普通的超市内,周晋琛被姑姑拉来超市血拼。
周晋琛推着购物车艰难地走在人群中,放眼望去,超市的每个角落都挤满了采购的人,连接个电话都困难。他回过身在人群中寻找周静娴,可是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才停下来就被后面的人踩了脚后跟,只好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从衣兜里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喂”了一声。
“你在哪里,怎么那么吵?”那边的声音不由得提高。
“超市。”
“跟女朋友?”
“……”
电话那头的人见他沉默不语,立马收起嬉皮笑脸,跳过中间一大段废话,直切主题:“就是……中午跟高院的方检吃饭,方检向我打听完你的情况后,要把他亲侄女介绍给你,然后……”
“……”
老柳从周晋琛的沉默中感觉出了一如既往的拒绝之意,只好硬着头皮说:“然后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了女方……”
“……”
周晋琛依旧默不作声,老柳只好继续唱独角戏,乐呵呵地说:“看不上就当多交个朋友嘛,也没坏处。”
周晋琛这边没说话,并不是因为老柳说了让他头疼的事情,而是超市这边实在太吵了,他压根就听不清老柳在说什么,不过从老柳断断续续的话中还是猜出了大概。
周晋琛眯眼——
不远处忽然蹿出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身后也没有大人跟着,眼看他的购物车要撞上小孩儿,他吓得赶紧扔了手机,双手用力将车转了个方向,车身与小孩儿擦身而过。
只听“砰”的一声,被扭转的车头竟撞上超市临时搭建的摆放货物的展台,而周晋琛就这么挤进一群正在挑选卫生巾的女士行列里,黑色手机呈抛物线落在一排粉嫩的卫生巾上面。同他一样格外显眼。
四周静默了一秒,众女神似是被打扰了购物雅兴,不耐烦地看向罪魁祸首,待看清惹祸的是个高挑清俊的男人时,眼底的被打扰顿时变成了惊艳,只有那名正在介绍产品的促销员,仍是一脸惊吓的表情。
促销员是个年轻女孩儿,皮肤白皙,短发,只把头顶部分头发扎起梳个简单的苹果头,一身宽大的超市促销服衬得她格外娇小可爱。
周晋琛忽略掉众人或艳羡或惊讶的眼神,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对那名促销员说了句“抱歉”,俯身捡回手机,推着车准备离开。
怎么回事?
购物车推不动了?
陆知椿送走那名五十来岁的阿姨,回头就发现这位长相清俊的男士还没离开,他微皱着眉,正蹲在购物车旁查看情况。
她走过去,想拍拍他肩膀,告诉他自己这里有辆备用购物车可以给他用。
本来嘛,出门在外互相帮助也没什么,可她还没开口,就收到正前方业务员洪哥递来的眼神。陆知椿到口的好意又咽了回去,手掌就这么僵硬地放在对方肩上。
她可以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做吗?
可是,并不能。
因为就在她往回收手的时候,周晋琛的目光已经逮到了她收到半空中的手,视线循着她手掌的方向往上移,直接对上她的眼睛。
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她为难地看着洪哥,她陆知椿即使脸皮再厚,可要她向一个男人推销卫生巾,这也太——难为她了吧!
洪哥垂在身侧的手威胁地朝她比画五根手指,意思是下班前卖不够五十箱卫生巾明天就滚蛋。
陆知椿无奈地收回视线,却猛地对上男人的眉眼,吓了一跳。
他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怎么完全没感觉到?
这个男人很高,清俊的脸上带着三分礼貌的疏离,一身叫不上牌子的休闲西装,像量身定做的一般,衬托出他的清俊儒雅气质。
以她半个设计师的眼光来看,这个男人的穿衣品位还不错,他很清楚什么样的衣服适合自己。虽然称不上是顶级美男,但气场足以压住那些颜值逆天的小鲜肉。
陆知椿花了两秒钟将男人上下打量一番,又花了两秒钟组织语言,抓起一包BEC组合套装,冲着周晋琛眉眼弯弯地甜笑:“先生,看看BEC吧,今日特价,买来送女神吧。”
周晋琛皱眉:“Goddess?”
陆知椿管他送给谁,笑着说:“对啊,BEC今天搞活动,一大包下来才四十五块九元,往常一包日用装差不多要十几块钱,现在每包算下来才不到八块钱,并且这套组合,差不多刚好够一次生理期使用,也避免了余下的因为开了封口沾染细菌……”
介绍得这么详细,好像他用得着似的。
“小姐,我想你搞错对象了,我对你手中的产品并没有需求。”
“但你可以买来送女朋友啊,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不仅要会哄女朋友开心,还要懂得呵护她的健康。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出门在外,老婆交代,赚钱不如省钱快,能省一块是一块,先生……”
“不需要。”
“等一下。”
任何人遇到类似情况,心情都不会太好吧,周晋琛只是略显不耐烦地看着她:“还有什么事吗?”
“我这里有辆备用购物车可以借你使用,但是大哥,我们可不可以商量一下,你买包小的,就当照顾下我生意。您看我兼职赚点生活费……”
“你说这些和我有关系吗?”周晋琛打断她,冷静且专业地说,“就我所知《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九条规定,消费者享有自主选择商品或者服务的权利。”
“消费者有权自主选择提供商品或者服务的经营者,自主选择商品品种或者服务方式,自主决定购买或者不购买任何一种商品,接受或者不接受任何一项服务。而现在我不需要这款产品,你这种行为够得上强买强卖了,就不怕我向消协举报你吗?”
和鼎鼎有名的律师比口舌不是找死吗?三言两语间,陆知椿已是哑口无言。
在他们纠缠间,身边也逐渐聚了不少围观群众,甚至有名热心阿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知椿冲着没人的方向用力挤了几下眼睛,想要的眼泪没挤出来,只有半颗眼泪若隐若现地含在眼眶里,可就是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更加楚楚可怜。
“是这位先生主动买了我们的产品,结果他又说不要了,我问他什么原因,他……”说着,她拉过那位热心的阿姨,吸了吸鼻子说,“他说要去消协举报我。阿姨您一看就心善,您评评理,我有错吗?”
“你服务这么周到,有什么错啊!”
“您看我一个学生赚点钱容易吗,不仅要供自己的学费还要供我妈妈的住院费,阿姨,我真的没有为难这位先生,求求您替我说说情,不要让他打电话举报我了。如果没了这份工作,我和我妈妈该如何生活啊。”
“小姑娘别怕,阿姨替你做主。”这位阿姨递给她一包纸巾,安慰地拍拍她肩膀,转而开始教训周晋琛,“这位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想买可以不买,人家小姑娘问你原因也是好意,怎么还欺负人家呢?”
“对啊。”另一位阿姨说,“这小姑娘人挺好的,我刚刚从她那儿买东西她还贴心地给我找了购物袋呢。”
“是啊,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姑娘呢。”
“……”
身边的阿姨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为陆知椿抱不平,如果这时候还不反驳,周晋琛这欺负人的罪名就要落实了。
周晋琛清了下嗓子:“我想我必须为自己申辩……”
陆知椿赶紧打断他,紧接着说:“没关系阿姨,我不需要这位先生向我道歉,只要他不举报我就行了……”
接下来,陆知椿就是不让周晋琛有机会开口,最后他也不急着辩解了,倒想看看这女的到底有多能说,她却忽然停了下来,手捂住肚子,痛苦地深吸口气。
周晋琛冷静地看着她,继续说啊,说岔气了吧。
最开始那位热心阿姨见她弯下腰来,忙问:“小姑娘,你怎么了?”
陆知椿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还真不是说岔气了,而是胃痛——上一餐还是昨晚,胃早就抗议了。
她一手撑在货架上半弯着身子,虽然有点夸张的成分,但是真的很疼,即使这样都没能让她松开攥住周晋琛胳膊的手。她虚弱地看着阿姨笑:“可能是一天没吃饭了,胃疼。没关系,缓一会儿就好。我要把我妈妈的住院费赚够,如果明天再交不上的话,医院该把她赶出来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抽抽搭搭哭起来了。
唉,这孩子也着实可怜。
阿姨母爱大发,张开手臂一把将陆知椿揽进丰满的怀抱,温柔地拍拍她后背,慈爱的样子就像哄小孩:“小乖乖,不哭,不哭哦。你告诉阿姨,那个哥哥刚刚拿的是哪一种,是那个最大包吗?阿姨替他买下了,你别哭!”
陆知椿心里莫名一暖,本来只是演戏,可是被那位阿姨抱住的那一刻就真的哭了,大概是她的怀里太温暖了吧,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妈妈温暖的怀抱了……
一直看着陆知椿演戏的周晋琛可算是大开眼界了,这女的还挺能演,这群大妈代入感也太强了吧,竟然同情她到主动买卫生巾。
周晋琛见那位阿姨真的来抢陆知椿强塞进他怀里的卫生巾,他本能地躲开对方朝他伸来的手,直接将东西扔进了购物车里,冷冷地说了句:“不用。”
因为这一出闹剧,陆知椿这儿的卫生巾销了大半,她心中暗喜,擦干脸上的泪,对阿姨们又是鞠躬又是感谢,然后腾出自己的备用购物车给周晋琛用。
周晋琛终于如愿推着车离开了。
可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过头来:“你跟着我干吗?”
“你万一到收银台又不买了怎么办?”
“放心,我既然拿了就一定会付款把它买下的。”
“那作为感谢,我替你把车推到收银台吧。”说着,陆知椿双手伸向推车,周晋琛却早她一步收了手,似是非常排斥与陌生人发生肢体接触,也或许只是嫌弃她吧。
他认真观察她片刻,揭穿她:“行了,不要演了。”
“什么?”
“以为我看不出来自己无形中被你当了道具吗,也就那几位阿姨好骗。”周晋琛非常不喜欢这女人的小心机。
刚刚演的这一出,她的真正推销群体是那群阿姨吧。
陆知椿握着推车的手一紧,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出眼底的情绪。片刻后,她忽而抬头一笑:“看你这么不情愿,要不待会儿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牺牲了自己保住了我的工作。”
收银台处,陆知椿把推车还给周晋琛。周晋琛也停下来,脸上浮起冷淡的嘲讽:“谢倒不必。”
顿了顿,他竟说了句英文:
“I hope I will never see you again.”(我希望我不会再见到你。)
陆知椿来不及收拢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默默地垂下头掩饰眼底的伤感。
周晋琛不屑地瞧了眼这个能编会骗的女孩子,径直走向收银台。
她望着他冷漠疏离的身影,无声一笑。
面子、尊严在她这里算什么,大学四年间,她向女同学推销过化妆品,向男同学推销过避孕套……班上每一个同学都不喜欢她,但因为她成绩优秀,考试时每个人又都有求于她,这几年她早就看惯了人情冷暖,当真以为她看不出他们笑容背后的轻蔑吗,但是她不厚着脸皮去赚钱,又怎么付得起妈妈昂贵的住院费?
没有钢铁般强硬的内心,她凄惨的人生该如何度过?
陆知椿仍记得高三那年暑假,爸爸有了婚外情,回家吵着要跟她妈妈离婚的场景。最后,她爸爸把她们母女赶出了家门,迎了新欢进门,她妈妈因为受了刺激导致精神失常。从此,陆知椿就担负起了自己和妈妈的所有开销。
她的人生,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大概就是江舟了,他是唯一一个不拿异样眼光看她、愿意真心待她的人,也是他在她们母女最困难的时候帮她们渡过了难关。为了和她在一起,江舟还放弃了国内一流大学,陪她上了本市的这所服装学校。
忽然,手机振了一下,陆知椿从兜里摸出手机,江舟给她发来一条语音。
“我已经下班了,给你带了份生日惊喜。”
陆知椿捧着手机,笑得一脸甜蜜:“可不可以提前透露下是什么惊喜啊?”
“不可以。”
“好吧,期待你的惊喜。爱你,么么哒。”
周晋琛这边结完账,还在想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说重了,女孩子一脸难过的神情浮现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以至于离开时,他回头多瞥了眼“逼”自己买卫生巾的女孩子,等等……
周晋琛眼睛微眯着,刚刚是谁哭着说要帮她妈妈攒住院费的,又是谁捂住胃一脸痛苦地说自己胃疼的?
请问,刚刚从收银台跑远,捧着手机笑得像个二百五的女人是谁?
看着一蹦一跳跑远的女人,周晋琛淡然地收回视线。
小骗子……
[2]
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独特印记,说到吃的,北京的饮食文化可以说是相当丰富,它不仅传承着自己的饮食文化,像老北京的烤鸭、涮锅、卤煮、炸酱面,还聚齐了中国八大菜系,像簋街美食一条街,齐聚着各个地域的风味餐厅,曾让无数吃客回味无穷。
周晋琛和姑姑逛完超市,选了附近一家雅致的四合院餐厅吃饭。含蓄的小院保留着清式的建筑风格,红砖绿瓦、青石地面,踏进里面却是曲径通幽,别有一番风味。
周静娴喜欢吃辣,点的是湘菜,姑侄两人边吃饭边看演出,其实周晋琛对京剧并不感兴趣,但他姑姑特别喜欢,因此他也陪着她直到演出结束才离开。
走出巷子来到停车的地方,周晋琛拉开车门坐进去,见姑姑没有上车,便摇下车窗喊周静娴:“姑姑,怎么还不上车?”
周静娴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说:“阿琛,你看那边好像出事了,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要不我们去看看?”
周晋琛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瞥了那边一眼,叫周静娴上车:“走吧,我晚上还有工作要忙。”
周静娴看着一脸不耐烦的侄子,撇撇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而深巷的另一头,医护人员把犯病的老人抬上救护车,警察随后也赶到了现场。
这桩事故发生在十几分钟前,陆知椿揣着新领的薪水一路雀跃着去赴约,眼看要到餐厅,忽然听到“砰”的一声。
陆知椿吓得停下脚步,本能地往声源处望去,待看清电动车上熟悉的人影及倒在地上的老人时,她扔下手里的蛋糕,急步跑了过去。
江舟顿时慌了手脚,结巴了半天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听清江舟在解释什么,陆知椿蹲下身探了探老人的鼻息,当下拨打了120。她才向医护人员报完地址,手机就被人粗暴地一把抢走了。
陆知椿拽着江舟的胳膊抢,被江舟换了另一只手举高。陆知椿急了,抬头冲他喊:“你干吗,没看到他晕倒了吗?”
“我还想问你干吗呢,快点上车。”
陆知椿一把挥开他的手臂,焦急地说:“跑什么跑,你没看到他有生命危险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江舟连拖带抱地把她弄上车后座,陆知椿却像条滑溜的泥鳅,他刚跨上车她就跳下来了,扯住车把不让他走。
“你也不能走,要是逃跑被逮住的话是要判刑的。我们自己报警,有什么困难我跟你一起面对。”她知道江舟心里的想法,肯定怕老人会赖上他,而他们又没有钱。
可即使背负着巨额赔偿金,也好过提心吊胆地过日子,陆知椿承认自己的人品也高尚不到哪儿去,平时为了推销东西没少忽悠人,但现在人命关天,她不能见死不救。
“放手。”江舟急红了眼,对着她吼,“既然你不走,那我走。”
陆知椿摇头,用眼神表达她的不愿。
江舟急了,抓起她放在车把上的手,照着虎口处一口咬下去。
陆知椿痛得闷哼一声,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感觉疼痛处被他两颗虎牙像锋刃的锯齿紧紧地绞进肉里,那股疼痛仿佛要将她身上的肉生生撕扯下来。
即使那样,她仍旧倔强摇头,无论江舟怎么用力咬,她就是不肯松手。
江舟是领教过她的倔强的,若是她不肯屈服的事,就是拿鞭子抽在身上她都不会退让半步。
看着她疼得一边流泪一边用沉默跟他抗衡,江舟最终心软地松开了牙齿,看到她手背上被他咬出血的地方,拇指轻轻地在她伤口处摩挲着。
江舟好声好气地哄她:“好了,我们不要争了。你想要报警我不拦你,但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要记住,等下警察来了,你就说不认识我,这里没有监控,他们没有证据不会为难你的,就当我求求你好不好?”
就在江舟求着她不要把自己供出来时,身后不远处传来路人的说话声,江舟耳尖地听到有人报了警并朝这边跑来,他心里一慌,扯下陆知椿揪住他袖子的手,心一横,甩开她的胳膊,骑着电动车跑了。
陆知椿捂住手背出血的地方,不敢相信江舟离开时对她说的话。
他对她说什么?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别忘了当年我救过你妈妈一命。”
后来120来了,警察来了,老人的家属也来了……
面对路人的指控,家属情绪失控到要揍人,而面对警察犀利的质询,陆知椿除了说“我不认识他”,再没为自己辩解过。
不是辩解不过,而是因为心虚。
警察勘察完现场,留下路人的联系方式,对陆知椿说:“陆小姐,我们还有些情况没调查清楚,请你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坐在临时关押室里,陆知椿悲哀地想,今天可是她二十二岁生日,没有收到一条生日祝福就算了,还要在警局度过。
摸着手背上已经凝血的伤口,陆知椿怎么也想不到江舟为了逃避责任会张口咬她,那样地狠,仿佛要将她身上的肉撕扯下来。
那还是她认识的江舟吗?
她认识的江舟,不会在危难时刻扔下她独自去逃命,不会拿当年他对她们母女的恩情向她索求回报。
可刚刚,就是他拿着当年他救过她妈妈一命的恩情要她还给他。
她还能说什么?
糟糕的星期天过后,第二天连太阳都躲起来了,凌晨窗外就开始飘起了雪花,到了早晨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里。
也就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导致东三环主路上堵成了停车场,到了十点以后道路才疏通。周晋琛庆幸自己早早从家出发,才在八点之前赶到对方公司。
周晋琛现在不仅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同时还兼任一家大型企业的法律顾问,最近那家公司因为一起经济纠纷要打官司,开了一上午会忙到焦头烂额,到中午才回到事务所。
上楼的时候,正好看到老柳笑容满面地送客户下楼,周晋琛向老柳礼貌地点了下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门口的助理见周晋琛回来,礼貌地问:“周律师回来了,需要我帮忙订午饭吗?”
“我已经吃过了,谢谢。”周晋琛停下来翻着助理办公桌前的行程安排表,吩咐,“小雨,等会儿把丰顺案子的资料拿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周律师。”
推开办公室的门,周晋琛放下公文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突然,一只大掌拍上办公桌,周晋琛被吓了一跳。
他睁开眼,就看到老柳露出得逞的笑脸。
老柳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落座,嚣张地跷起二郎腿:“老周,我给你介绍个大客户吧,这个案子做下来得这个数。做不做?”
周晋琛才不上套,这么好的事他自己怎么不接?
他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还有事吗?我要工作了。”
老柳才不会走,悠闲地坐在周晋琛跟前啧啧出声:“你看哥哥多疼你,这么好的案子怎么不接呢?”
坐在办公桌后的周晋琛无声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翻开文件开始阅读,等一下他一个人唱完独角戏就什么都交代了。
果然,老柳看周晋琛根本就不搭理他这茬,只得和盘托出:“这个案子吧……我刚刚替你接了,下午当事人就过来。”
“你卖我卖得还挺欢脱,怎么不把自己给卖了。”周晋琛终于从文件上挪开视线,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美国那边的案子不是马上要开庭了吗,我实在没时间,你就当帮帮忙行行好。”
正当老柳像个招财猫似的给周晋琛作揖时,助理小雨端着咖啡进来,看到此情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周律师,您的咖啡。”
“我的呢?”老柳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故意板着脸吩咐,“没看到我在跟周律师谈案子吗,给我泡杯咖啡进来。”
“知道了。”小雨吐了吐舌头,一转身溜走了。
作为这家事务所的另一个合伙人,老柳其实和周晋琛一样都是典型的ABC,先前也都是华尔街上鼎鼎有名的律师,两年前他们看准了国内市场,决定回国发展,成立了这家LZ律师事务所。
“我跟你说说案子情况吧?”小雨出去后,老柳想顺势蒙混过去。
“谁答应要跟你谈了?”
“老周,你这就铁石心肠了,你说你哪次要我帮忙我没帮你。”虽然每次都是我有求于你,而你不求于我,这话老柳当然只能在心里默念,然后接着往下说,“如果不是碍于委托人的身份,我也不会明知道自己没时间而强行接下这个案子呀。”
老柳的为人周晋琛还是清楚的,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的,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周晋琛松了口:“什么情况?”
“季氏集团的季怀璃,他父亲昨晚遛弯被电动车撞了,心脏病复发,车主犯跑了。你说人家季总亲自打电话拜托咱们,咱能不给他面子吗?”
“报警了吗?”
“报了,关键是案发现场的巷子里没有监控,有个目击证人吧,交代的情况又不多。”
得,还真是个麻烦案子。
周晋琛考虑了下:“要他下午三点半来我办公室吧。”
老柳起身,朝他一抱拳:“谢谢兄弟,日后哥哥定当厚礼相谢。”
“站住。”周晋琛盯着办公桌上黑色手机里连续给他发了两次好友请求的人,问他,“你昨晚给我介绍的什么人?”
“方检的侄女方媛啊,不是跟你说了吗,方检想把自己的亲侄女介绍给你。”
周晋琛颇为无奈:“老柳,你怎么总是这样。麻烦你先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再来操心我的事好不好?”
“我也想啊,可是人家姑娘听到我的名字就吓跑了。”
想起老柳那毁姻缘的名字,周晋琛没忍住扯唇一笑。
遥想几年前,老柳在华尔街一带,还是一个风流倜傥、智情(智商、情商)双高的有为青年,曾经吸引多少金发碧眼的大美妞,老柳那时候还傲娇地以找个东方姑娘为借口拒绝过不少波霸美女的追求,可没想到回到国内,行情一跌千里。
老柳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最后一个甩掉他的姑娘含蓄地建议他改个名字。
柳……下……惠……
有哪个姑娘好意思对亲朋好友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柳下惠’”。
其实,老柳父母当时给他起名是翻过一些典籍的,之所以给他起了前辈的名字,是希望他将来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君子,没想到中国文字演变得这么快,短短几年竟被人歪曲成男性那玩意儿不行。
这两天,老柳正琢磨着改名的事,正好可以问问周晋琛:“我前两天翻看典籍,你说我把名字改成柳展禽如何?”
展禽吗,恐怕更让姑娘们退避三舍,太威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禽兽。
周晋琛凝神想了下,提笔唰唰写下“柳、展、鹏”三个大字。
老柳一字一顿地读:“柳、展、鹏?”
“寓意大鹏展翅的意思。”
老柳摸着下巴,满意地点头:“嗯,这个不错,回来我就把名字改了。”他看了眼时间,对周晋琛说,“真的不能跟你多说了,回头请你吃饭。”
终于送走唠唠叨叨的老柳,可以耳根清净些了,周晋琛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开始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