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从未曾放弃你

后来长长的时间里简悄回忆最初遇到楚天屹的情形,不得不承认某些纠葛是命中注定。

这年冬天南方格外寒冷,蓝黑的天幕下冰雪层层覆盖。彻骨的冷寂直直钻进心底。

手机铃声突兀地刺破暗夜的沉寂,简悄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不紧不慢按下接听键。

“喂?”浓浓的鼻音透露困顿的慵懒和不情不愿。

连珠炮似的责问劈头盖脸地涌来。“你这个女人前世是头猪啊,十点不到就睡觉!”

媲美黄河咆哮的嗓音令简悄最后一丝困倦消失殆尽,她把电话移开五公分,黑夜里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睁非睁。待对方安静下来,唇角方挑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彬彬有礼地问:“孙曼同学,请问你有何贵干?”

孙曼是简悄多年的老朋友,知道她用此刻的口吻说话往往是她发飙的前兆。

睡梦里无端被吵醒历来是简悄的大忌。

孙曼却不怕她,哼了声简短吩咐道:“你看汪宇星的访谈节目就知道我找你做什么了。”

“没兴趣,而且浪费电。”简悄意兴阑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睡意再度翻涌。

那档访谈节目由高她们两届的新闻系系花汪宇星主持,采访对象则为本市白领精英或豪门公子,限单身男性。因为该苛刻条件,孙曼一向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节目纯粹是汪宇星用来实现豪门贵妇梦的有效捷径,连最基本的娱乐价值都没有。

“简悄!”孙曼连名带姓咬牙切齿地低吼,“你这两个月的电费我给报销了。”

“成交。”简悄以不容她反悔的速度笑嘻嘻地拍板,“你何时捧起汪宇星的场了。”

频道调到本地新闻台,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毫无征兆地跃入眼帘,简悄笑容顷刻被抽离。

屏幕里汪宇星一袭V领银色真丝长礼服,腰间缀满水晶,将她的曲线勾勒完美,妆容精致,春风拂面,晶莹饱满的红唇微带诱人的气息。此刻她上身微微倾斜,俏美的凤眼似嗔非嗔地笑睨眼前修长俊逸的男子,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楚先生这次衣锦还乡,有没有特别想见到的人?比如某些对您有特别意义的人?”

汪宇星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的目光轻柔地拂过对方的脸颊,欲语还休的娇柔。

简悄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未及修剪的指甲全部渗进掌心里。

男子轻轻一笑,棱角分明的面孔有一股清泉流淌,令他早先稍显冷漠硬朗的眼眸里顿时平添化不开的温润皎洁。“有,她是我很喜欢的女孩,我非常、非常地想见到她。”

简悄眼皮一跳,目光缓缓从屏幕正前方移开,然他的声音却在耳畔不依不饶地徘徊。

事隔多年依旧略带磁性的完美嗓音纵然想忘也未必就能忘掉。

汪宇星柔媚入骨的笑声令简悄不禁浑身打冷战,回过神,视线再度回到屏幕中央。

“能让一个男人念念不忘要跟她分享成功喜悦的女人,想必背后有很多感人的故事。”汪宇星像求知欲望强烈的孩子般凝视他,明眸闪动寻求真相的光芒,那是太多人无从拒绝的光芒。有太多人因她的注视而不自觉地袒露心声。

楚天屹淡淡怅然地一笑,“很可惜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她,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联系了。”

汪宇星眼眸闪烁,微微讶异,抓住他话里关键的词问道:“难道她不是楚先生的女朋友?”

“我当年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没有资格要求她继续留在我的身边。”楚天屹眸底一瞬的黯然被镜头很巧妙地捕捉放大,深邃的眼眸似无边无际的黑洞,轻易令人沉溺。

汪宇星唇边不由浮现微不可察的困惑。“楚先生难道不认为真正的爱情应该要能超越金钱的范畴,做到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楚天屹轻轻摇头,唇际恰到好处的微笑抚平先前的抑郁。“我认为男人有义务给心爱的女人最好的生活,而不是让她吃苦。所以我很遗憾当年自己还没有具备这样的能力。”

汪宇星对他的论调不知该感到惊喜还是失落,惯常从容的微笑此刻看起来颇有僵硬的味道。“看来楚先生确实与众不同。我想很多观众一定很敬佩您这样的爱情观。我很好奇如果楚先生想见的人就在这里,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最想对她说的是什吗?”

楚天屹唇畔漾起微薄的笑意,“我想这句最重要的话还是我亲自留给她更合适。”

听到这里简悄长长舒了口气,啪嗒一声关掉电视,眼前一片漆黑。屋外雪落的声音舒缓清幽,轻易叩响记忆中沉落的音符。许多抓不住的场景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穿过,渐渐空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铃声再一次响起,她看也不用看就知道依然是孙曼。

“听到没?旧情人衣锦还乡,旧情难忘。”孙曼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讥诮。

简悄知道她是针对楚天屹,淡淡嗤笑:“跟我可没关系,你别以为我能从中得到好处。”

听到她满不在乎地回答,孙曼却反而叹了口气:“悄悄,我看他是真的还惦记着你。”

“我跟他早就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忘了,他未必不能忘。他现在衣锦还乡,想对当年嫌贫爱富的前女友表现他的宽容大度是他的事,我有没有兴趣跟他唱这出戏是我的事。”

口吻渐渐烦躁,两边太阳穴也隐隐作痛,简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说话。口气冷,心更冷。

“悄悄!”孙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知不知道现在楚天屹的身价是多少?你为了他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罪,他现在风光无限,难道就不该补偿你?”

“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很看不起他吗?不是真要我去向他要所谓的补偿吧?曼曼,我没觉得我受过苦受过罪,就算有也没有人强迫我,除了我自己没有人需要为那些事情负责。何况当年是我变了心要跟他分手,他没有欠我任何东西。我该庆幸至少没有被他说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简悄嘴角无声无息地勾起笑容,咸咸的冰冷的泪水悄然落到嘴里,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搅动。

孙曼陷入长长的沉默里,思考了许久问:“悄悄,如果他铁了心要找你,你怎么办?”

简悄翻来覆去整夜都没有睡得安稳,第二天九点前却依然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她有个好习惯就是从不会迟到。因为不喜欢等人,所以也不愿意让人家等。只可惜她向来只有等人的命。老天总会安排一些人有本事让你做你并不喜欢做的事。通常遇上那些人,运气好我们可以称为缘分,运气不好那就是孽债。

简悄所在的公司劲风在数个月前传言将被C城风生水起的翊帆集团收购,员工们对即将到来的大换血惶惶不安。有门路的人早已通过各种途径为自己寻找下家,还有人抱侥幸的心态试图躲过这场风波。

简悄两年前跳槽到劲风,一直做销售。最初的她没有根基,没有专业基础,没有客户资源,性格又沉默内向,不善与陌生人言谈。当时销售部的经理起初不看好她,是她据理力争才肯给她三个月的试用期。她虽然不是销售部最出色的员工,起码中规中矩,无功无过,每月都能顺利完成指标。只不过翊帆集团向来要求高,劲风的上层一再暗示被收购后会进行大清洗。哪怕平日里左右逢源的同事都不免担心被遣散的命运。她看在眼里难免兔死狐悲。

陆陆续续到齐后竟然开始谈论起昨晚汪宇星的节目,有人羡慕楚天屹念念不忘的女人,希望他们可以破镜重圆;也有人对楚天屹目光短浅的前女友表示幸灾乐祸,认为目前他们地位不相配,不可能再续前缘。简悄觉得烦躁,拿起耳塞塞住耳朵不去受外界打扰。

没多久,昏昏欲睡的简悄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她把耳塞拿下,有气无力地问:“有事?”

“看你特没精神,就给你冲了杯咖啡提提神,怎么,是昨晚没有睡好?”销售部现任经理关贺温柔地询问。

香浓扑鼻的味道刺激简悄的神经,她笑了笑回答:“没有,谢谢,我睡得挺好。”

关贺有点儿失望,简悄初进公司他就注意上这个女孩。要说漂亮未必,勉强算是清秀。古典的鹅蛋脸,眉目疏朗,眼睛不大不小也不是黑白分明,发呆的时候还有点儿呆滞。嘴唇有点儿厚,和整体的清淡秀气有些不协调。性情温顺随和,但是把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没有谁是她特别要好的朋友。哪怕他时不时表现体贴关怀也不能让他更进一步。

“简悄,最近不要接乱七八糟的活分你的注意力,公司很快会有个大任务。”关贺欺前一步压低声音,见四下没人注意,才放心地说,“要是顺利拿下这笔单子,这奖金可够你买套小户型。”

简悄眼睛霎时一亮,很配合地啧啧有声:“哪个公司?这么大彩头?”

关贺故作神秘地说:“暂时不能透露这个消息,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争取。”

“那我就全指望你了。”简悄露出感激的笑容。他的提议实在太有诱惑力。

没有比房子对单身女性更有诱惑力的东西,男人不能给足的安全感房子都可以做到。

简悄在最落魄的时候曾遇到房东恶意涨租,逼得她差点无处容身,那时她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有属于自己挡风遮雨的地方,哪怕只有最小的一居室。

关贺留心观察她的神情,知道她动了心。其实像简悄这样年轻秀气的女孩只要有些许资本就无须过得这么清苦,但细想如果她像别的女孩那样幻想不劳而获,整天做灰姑娘的美梦,恐怕就不会如此让他记挂在心。说到底,职场打拼的男人需要的是踏实进取温柔能干的女孩做妻子。

“那我们一言为定,别叫我失望。”关贺满面春风,眉梢眼角有隐约的喜色。

关贺刚走,销售部最年轻的小女孩仲恬恬就蹑手蹑脚跑到简悄身边,手肘顶了顶简悄的胳膊,挤眉弄眼地笑:“悄悄姐,有关经理亲自给你撑腰,是不是拿点内部消息分享下?”

简悄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拿出纸巾拧了拧鼻子,“你以为我是江湖百晓生?”

仲恬恬皱着俏丽的小脸:“人家是相信你所以才跟你打听消息的,你也知道,我业绩差,保不准哪天就给公司扫地出门了。”话虽如此到底年轻,语气并不甚在意。

仲恬恬最早是销售部的文秘,长得甜美娇俏,平时接待访客,收发传真等等,三个月前刚刚申请转为正式的销售人员,碰巧遇到公司大地震,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

“别听风就是雨,新任总裁还没上任,多给自己加把劲才是正理。”简悄匆匆忙忙把咖啡喝掉,顿时神采奕奕,跟先前判若两人。

仲恬恬抿嘴笑道:“悄悄姐,我觉得你活得特潇洒,就没看到你担心哪些事。”

简悄挑了挑眉:“谁说的,我担心明天的晚饭担心这个月的房租,更担心我嫁不出去。”

“为什么是明天的晚饭?”仲恬恬起初不解,很快恍然大悟,“你晚上又要相亲?”

简悄点了点头,“有陌生男人提供免费晚餐,我只希望他的长相对得起他的荷包。”

仲恬恬笑得前仰后合,忽而眼珠一转,“对了,悄悄姐,昨天那节目你看了没?就是你们学校那个特漂亮特风情的女主持汪宇星的节目,说起来昨儿那嘉宾也是你们学校的,叫楚天屹,你认不认识?他那种人,磁场特张扬,别人都得给他作陪衬的那种。长相好气质佳,在学校时肯定是个风云人物。”

简悄面无表情:“没印象,不清楚。”

“那他的女朋友你知不知道?听说是小他三届的学妹,不就跟你同届?”仲恬恬不死心。

“我干吗好奇人家的女朋友,又不会少长块肉。”简悄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仲恬恬大失所望地叹气:“我还指望从你这里捞到独家消息好拿去显摆。说实话我真的想不通,哪个傻女人会笨到放弃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潜力股?看看人家的身价恐怕她现在悔到肠子都青了。不过她运气也真是好,把人家甩了这么多年人家还念念不忘。难怪有人说男人只惦记甩掉他的女人,却对痴情他的女人不屑一顾。”

简悄忍不住面色一沉,停顿许久才控制住声音没有变腔。“要都像你这样有眼光,世界就清静了,没那么多痴男怨女惹人心烦。”

仲恬恬媚眼如丝,兰花指一翘,“我这么有眼光的人怎么就碰不到识货的白马王子呢?”

“等缘分,天上指不定会掉下来个白马。”简悄塞上耳塞,示意停止谈话。

她表情难得如此严肃,仲恬恬觉得无趣,撇了撇嘴回到自个座位上开始一天的忙碌。

八卦是能调剂生活,美梦也可令人心情愉快,但眼前保住饭碗却最实际。

简悄晚上相亲的对象是两个星期前孙曼为她千挑万选安排的海归精英。依简悄的想法海归见多识广,跟她这井底之蛙有明显的物质差距和心理落差,人家怎么也瞧不上自个,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难堪。无奈孙曼她老人家坚持给简悄挑选的就该是最好的。简悄向来欺软怕硬,这么多年都没克服孙曼的狮子吼带来的阴影,不得不屈服在她的淫威下任其摆布。

简悄从小到大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她是本地人,生活在这座城市已经超过二十七年了,可仍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和各个主干道的街道名称。孙曼又因为临时加班不能接送她到目的地。等她好不容易问了十来个人,走了一个小时的冤枉路,终于隐隐约约看到酒店的招牌在向自己微微笑。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她掏个手机就差点坐在地上倒地不起。

“喂?”简悄口干舌燥,说话都口齿不清。

要说她打小就这个毛病,走一点路就口渴,要没有及时补充水分就会浑身虚脱。

孙曼大吼道:“死悄悄,你不是号称从来不迟到的吗?人家都干等了你快半小时了!”

“我提前大半个小时出门刚刚才找到地儿,累得快昏过去了。要不是你临时放我鸽子,我至于这么辛苦吗?”简悄顿时火冒三丈,有错在先的人倒比她还凶,亏她还拼死赶路。

“你不会打车啊,你这个笨猪加路盲。”

“打车不要钱啊,有打车的钱我还不如自己在家吃,舒服多了。”简悄理直气壮。

孙曼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现在什么话都不许说,马上给我进去,他看过你的照片,会认出你的。”

还没等简悄问清楚相亲对象的名字,孙曼早已把电话挂断。她无奈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大厅走,一边打量四周的布置,用金碧辉煌四个字形容完全不夸张。简悄可以确定孙曼这次果然找了个冤大头。平常这种地方就是借她十个胆她也只敢在外面转悠。她对华丽的地方有超常的向往却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仅限于远观。

简悄左顾右盼,有三两人对她偶尔瞥了她一眼但无动于衷。她不禁恶意地猜想要么那人等得不耐烦已经离开,要么实在看不上她。可转念又想既然答应见她还坐等半小时,可见对她应该还算满意。不然大可拂袖而去,不至于到现在才跟她斤斤计较。

目前无人认领的简悄正在思考是直接走人还是很有职业道德地通知孙曼一声,冷不防听到一句“你迟到了。”有点冷有点散的声音,很强的金属质感,几乎可以过耳不忘。

出于对好声音的好奇,她不禁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米视线里一对非常般配的俊男美女。男人双手抱拳,满脸的不耐,但无损他面如冠玉的相貌和孤高的气质。明艳逼人的女人打量简悄的目光则充满惊讶和怨恨。简悄有轻微的近视,但是不愿意戴眼镜。因为每当她戴上眼镜会很失望地看到再漂亮的美女脸上都有瑕疵,而她不戴眼镜时却会认为这个世界满大街跑的都是美女。相较之下,她宁愿生活在朦胧美的世界里自娱自乐。比如眼前这一对看似完美无瑕的璧人就让她相当赏心悦目。

“你迟到了。”金属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简悄很肯定他是跟自己说的。

简悄不由愣了愣,要说这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是孙曼安排跟她相亲的人,打死她都不信。这种优质的男人孙曼要肯割舍,早就在她耳边跟她唠叨千儿八百回了。这么惊喜的意外让简悄的心脏有点儿承受不住。可如果帅哥是来跟她相亲的,美女的存在又做何解释?

“你——你是孙曼介绍来跟我相亲的人?”简悄硬着头皮很坦白地问。

“相亲?”美女的声音陡然抬高,尖利得不可思议,“你迫不及待要甩掉我就是来跟个丑八怪相亲?!”全餐厅有一半的人朝他们看去,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简悄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她将来出门一定要看黄历,被人骂丑八怪也就罢了,她非常讨厌众目睽睽的感觉。“对不起两位,我想我一定是弄错了,很抱歉打扰两位了。”

手腕被抓住,简悄回头看到是那英俊的男人,“我没有说不是。”

感觉到美女就要抓狂,简悄使力挣脱他的掌控没有得逞,“我看您现在很不方便。”

她都客气得用上敬辞了,就差没央求人家放她一马让她脱身。

“你打发她走,我就很方便了。”男人冷冰冰地扯了扯唇角,有一抹隐约的笑意。

简悄气不打一处来,敢情这相亲是假,把她当碉堡是真,孙曼的品位真是大不如前。

“没事,我很有耐心的,要不等你们聊完了我们再继续相这个亲。”简悄怒极反笑,甩开他的手悠然落座,叫过目瞪口呆的侍应生点了一客牛排和红酒,慢条斯理地说。

英俊的男人眼里有一丝一闪而逝的笑,神情若有所思。愤怒的美女显然对目前的状况不满,恶狠狠地盯住简悄,“凌翊濬,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糟糕。这种货色你也看得上?”

简悄悠悠道:“我倒觉得他以前的眼光长在脚底板上,教人特别不敢恭维。”她抬起尖尖的下巴,绽开明媚的笑,竟是满目生辉,“凌翊濬,你说对不对?”

“我很赞同你的意见。”凌翊濬收起嘴角淡淡的笑容,目光犹带一丝锐利,落在美女脸上,声音恍若浸透冰水,语声却缓慢,“你知道我的脾气,不要试图触碰我的底线。”

美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咬咬牙转身之际侍应生好巧不巧端了牛排跟红酒送来。她犹不解气,恨恨地拿起酒杯就往简悄身上泼,简悄猝不及防,饶是凌翊濬反应神速立刻挡在她面前,也没能令她幸免于难。结果两人身上都沾满红色的印迹。

美女行凶后早已扬长而去,简悄是懒得追,凌翊濬虽然脸上冻得像块冰,却一动不动。侍应生连连道歉,简悄叹了口气示意他没事,低头对着香浓四溢的牛排发呆。看情形狼狈地留在这里享受美食肯定是不行的,可是舍弃好吃的牛排又如同割肉,真是进退两难。

凌翊濬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好心地提议:“你可以回家换件衣服,我们换个地方再吃。”

“你真是好兴致。”简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只需要决定答应还是不答应。”凌翊濬挑了挑眉。

简悄推测凌翊濬一定是个不懂被拒绝的人,因为他的脸上写满笃定。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简悄心里默念三遍,一脸奔赴刑场的毅然决然。“我答应。”

简悄坐在宽敞舒适的座位上不禁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她对轿车其实没有任何概念,奔驰和QQ对她而言同为代步工具,在油价飞速上涨的今天一样都是奢侈品。不过就算她再无知再眼拙也能判断凌翊濬这部车价值不菲。简悄心中再次升起不确定,孙曼那女人何时那么好心,金龟婿在身边居然没有先下手为强?

“你跟孙曼是怎么认识的?”简悄挠了挠头,问。

“小学同学。”凌翊濬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回答道。

简悄捂着自己的额头,假笑了声:“真是很久远的过去哈。”

到底是外貌协会的资深成员,专门勾搭帅哥。这么久远的资源都能被她发掘出来加以利用。

“给我你的名字和你的地址。”凌翊濬在红灯停下的当口说。

简悄狐疑地问:“孙曼连我的照片都给了你,却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凌翊濬眉梢仿佛挑了挑,“没有。”

真是惜言如金。“简悄。简单的简,悄悄的悄。”简悄顺口报了地址才察觉有点不对劲,指了指他胸口的红渍,“凌翊濬,你的衣服怎么办?”她叫他的名字总觉得挺顺口。

“车里有备用的。”凌翊濬的回答言简意赅。

只听说有备用轮胎,还真没听过有备用衣服的,看来凌翊濬是早有先见之明,自己却不小心做了人家的炮灰。不过看在美食的份上简悄愿意大度地原谅他拿她做挡箭牌的行径。

停好车凌翊濬沉默无声地跟着简悄上楼,他这个人特别惜言,不轻易开口,虽然长了一张让人百看不厌的面孔,可性情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简悄渐渐明白孙曼为何肯忍痛割爱。可孙曼大小姐似乎忘记了她一直偏爱阳光小生,对冰山酷男和花样美男敬谢不敏。偏偏这家伙两者兼备,回头她得教育教育孙曼,在一起十多年了连她的爱好都不清楚。

简悄开了门,凌翊濬在她身后略略踌躇,浓密的剑眉微微皱了皱。

简悄回头恰好看到这一幕,耸了耸肩:“我家里小了些,脏了些,委屈你了。”

“我不是介意这个。”凌翊濬很快恢复他的冰山状,好听的嗓音却没有温度。

“那你这副表情做给谁看?”简悄口气不善,径直给他个白眼。

凌翊濬漂亮的黑眼珠在她脸上巡视一番,语声仍是淡淡的,“女孩子一个人住,把陌生的男人带回家不安全。”

原来如此,简悄微微诧异,看不出他倒是个外冷心热的人,关心起素昧平生的她来。

“你是孙曼的同学,又是我未来丈夫的候选人之一,也算陌生人?”简悄吃吃地笑,眼睛弯成美好的弧度,藏住里面太多真实的内容,“何况我没财没色,谁要打劫我才真是瞎了眼。”

凌翊濬移开目光似乎懒得理会她。跟她进了门,坐在客厅单人沙发上,眉头越发深锁。很硬的沙发,非常让他不舒服。

简悄倚着厨房间的门,似笑非笑地问:“寒舍简陋,大少爷是不是觉得很不习惯?”

凌翊濬淡淡扯了扯嘴角,“还不至于让人落荒而逃。”

简悄不置可否地笑笑,“我这里没有咖啡没有果汁,如果你口渴的话只有白开水伺候。”

“你请便,我无所谓。”凌翊濬调整了个让他舒服些的姿势,表情稍稍松弛。

简悄从隔着纱幔的卧室里大大方方拿出一件黑色的长款毛衣走进卫生间换了走出来,凌翊濬目光如炬,单手抵住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简悄将散落的长发挽了起来,梳成随意的发髻。她眉目清朗分明,笑容随意清淡。

“这么出去不会太丢你的份,我很给曼曼跟你面子了。”简悄那抹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低头打量自己,啧啧有声,“幸好还给自己留了件压箱底的衣服。”

“Peter Som的特别设计款?”凌翊濬挑了挑眉,“价格不菲。”

“好眼力。”简悄赞道。

“从前有个朋友很喜欢。”凌翊濬打量她些许,“你穿勉强还算合适。”

“是你从前的女朋友?不会是刚才那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吧?”简悄似笑非笑地问。

凌翊濬无声地瞥了她一眼,眼神不善,简悄知趣地闭嘴。他从容地换了衣服,长身玉立,朗眉星目,真真让人移不开眼。他本来抬腿要走,简悄忽然拦住他。“你等一等。”她笑嘻嘻地从沙发扶手旁一堆垃圾里找出一副眼镜戴上,再走近凌翊濬色眯眯观察,就差没拿放大镜一寸一寸研究每个毛孔,好半天终于心满意足。“你真的是帅哥,戴上眼镜看也一样迷人。”

凌翊濬冰山的表情渐渐扛不住了,大约是要训斥她,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简悄忽然变了脸色,急急忙忙抓起他的胳膊躲进卧室里。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到猛烈的敲门声,“简悄,简悄!”是中年女人的声音,声若洪钟,恨不得震破耳膜。

简悄向他做出“嘘”的动作,声响持续十多分钟才湮没,期间谩骂声不停歇。待一切恢复平静,简悄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幸好没有早走一步,总算今儿运气还没有背到家。”

“竟然会有人让你这么害怕?”凌翊濬唇角缓缓勾勒一丝有趣的笑容。

“她是我的房东,我的债主我的阎王,我现在穷得叮当响,要栽在她手里不死也要去掉一层皮,我怎么能不怕她?”简悄耸了耸肩,长舒了口气,眼里却有顽皮的神采,“幸好今天没被她逮个正着,这个月的房租还能再拖两天。我这一条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凌翊濬嘴角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起来,许久才淡淡说:“一件Peter Som的衣服足够你付一年的房租。”有价值不菲的毛衣,却住在简陋的一居室里,过着交不起房租的生活。他有点不太能理解她的逻辑。

简悄吃了一惊,然后讪讪笑道:“女人总要有一件能出门见人的衣服。”

她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口吻生硬和极不自然的笑。那件Peter Som的黑色毛衣被她尘封许久,即便最落魄的时候她变卖了所有可以变卖的东西,唯独舍不得它。哪怕决心告别,却总是希望留下什么来给自己的将来做念想。

女人,到底狠不下心肠全部割裂现实和回忆。

虽然留下意味着她还没有真正放开,但究竟谁可以那么勇敢,勇敢到永远不会回头?

“我们走吧。”许是凌翊濬察觉她对这件事的抵触情绪,因而不动声色地说。

简悄迅速堆起垂涎三尺的表情,笑嘻嘻地说:“补偿我的这顿饭不能低于刚才的水准。”

凌翊濬瞥了她一眼,“你要求倒是不低。”

简悄昂首挺胸:“压箱底的衣服我都拿出来贡献了,难不成让你请我吃大排档?”

凌翊濬抿了抿嘴,简悄发觉专属于孙曼的铃声又一次响起,她这次气势磅礴地接听电话,理直气壮地问:“孙曼你又要做什么,拜托你不要打扰我成本昂贵的约会。”

岂料孙曼在电话那头怔了怔,随即大声尖叫:“死悄悄,你在跟哪个臭男人约会?跟你相亲的男人已经在餐厅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你居然敢放人家鸽子,以后让我见到你格杀勿论!”

简悄这下目瞪口呆,好半天放下手机嘴唇哆嗦地朝凌翊濬喝问:“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