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哥伦比亚和斯坦福——从图书馆看东西伯仲本文发表于2015年《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图书馆简讯》第四期(冬)。

周淳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民商法教师。

我曾经在斯坦福法学院(Stanford Law School)交换过一个学期,后来又在哥伦比亚大学(下文简称哥大)法学院(Columbia Law School)念了一年硕士,以致每个了解到这段经历的人都会问一个大俗的问题,纽约和加州,你更喜欢哪个?

这真真是个难题。曼哈顿与帕拉奥托的生活,截然不同到无从比较的地步。曼哈顿拥挤地铁里的rap大叔,东村墙上的涂鸦,大都会博物馆和现代艺术博物馆里高大上的名画,和加州一个钟头一班的猩红加州列车,穿过棕榈叶的炽烈阳光,简单明快的西班牙建筑,是各人自珍的青菜与萝卜。曼哈顿是多元的,多元里却带着一丝催逼,叫人害怕在这个大都会中沉寂,激不起一朵属于自己的浪花。帕拉奥托这个创业者的天堂,却有着一份闲适,容易唤醒人骨子里的那点惰性,在明朗阳光里一日日地安逸下去。非要我比出个胜负,只能视发问人籍贯为何了。

当然了,还有个极简单的方法,鉴于我每天都在图书馆里“打坐”8~10个小时,大约比我在那张栖身的小床上的时间还长,比较斯坦福法学院的图书馆和哥大法学院的图书馆,倒是最直截了当的了。

哥大蜗居在纽约上西区,法学院只得一幢11层的大楼,与东亚系、国政和教师公寓挤挤挨挨攒在一起。图书馆占据了一到五层的一半,学生人数又多,自然比不得地广人稀的斯坦福(这么说来,一人一亩地的之江倒与斯坦福有着相似的禀赋)。虽然学费同样的高昂,后者的空间使用感却大大提升。哥大法学院图书馆的座位,零星地镶嵌在一排排书架间,哪怕是景观最好的位置,也只能看到两楼之间的小广场上一排孤零零的榆叶梅。而在斯坦福,不仅座位间距够开个小型讨论会,巨大的落地窗外还是艳阳天,是开得热闹夺目的花菱草与绣球,令人目眩神迷、心旷神怡。

抛开空间和风景不提,一流的图书馆,一看藏书,二看设施。两馆的藏书都是毋庸置疑的,我最爱的就是在密集书库里摇动一个个手柄,看密密麻麻的书徐徐在眼前展开的那一刻,如同“阿拉霍洞开”一般神奇。有时在前台服务台借阅的时候,还会被管理员调侃两句:“哇,你居然找到这本书,眼光不错!”阅历有限,我并不能就两馆藏书做个品鉴,单就所知而言,哥大法学院在比较法,特别是东亚地区比较法领域,与不远的东亚系图书馆珠联璧合,所藏当睥睨北美。

两馆的设施也是必须大书特书的。专门的免费扫描打印区、电脑区和讨论用的小会议室,预约可得的读者书架自不在话下。有意思的是,两所法学院的(大部分)书桌都是柜式的,腰酸背痛时站着看书倒是极好的。两个图书馆均有数个长条沙发,财大气粗的斯坦福法学院在考试周时甚至每晚都有巧克力和点心提供。图书馆外设有自由讨论的桌椅+沙发组合区,适合小组讨论或者不爱正襟危坐,又或者饿了出来打个牙祭的同学。步行不到100米的地方,必有咖啡吧一个,有简餐、面包机和微波炉,咖啡无限量(在哥大,凭法学院学生证可以买到一大杯不到1美元的香草美式)。因为住得远,我就常把吃不完的中饭打包,下午四点左右去咖啡吧热一热,买一杯咖啡,在图书馆外吃个简单下午茶,和同学聊会儿天,便可一举坚持到晚上八点再回家吃饭。

概而言之,图书馆的目标就是,承包法学院学生一天所有上课和睡觉之外的时间。吃饭、讨论、休闲,一切均可在图书馆及其附属设施完成(斯坦福法学院图书馆一层就有不少杂志和小说,供同学们放松用,在哥大法学院倒是没发现,只有进门处有纽约时报等零星杂志,大约地方实在太小,放不下)。极端情况下,睡觉也是可以放弃的,特别是当你临近截止时限时,8小时或24小时居家开卷考(无论你信不信,还有72小时开卷考这样的奇事)。哥大第一个考试周前,LL.M项目特意开大会,教务长郑重其事地告诫我们,8小时开卷考,务必抓紧每一分钟,24小时开卷考,吃不消的同学还是睡会儿为好——当然,并无预期中吓倒一片的效果,没有一根坚韧耐折腾的神经,怎么念完法学院!

除了藏书和设施,对有志从事学术的研究生而言,高水平图书管理员对研究的引导和支持也至关重要。在这点上,东西两所法学院,依旧不分伯仲。印象深刻的有两回事。

一回是在斯坦福法学院上证券法的时候,我突发奇想地想了解,在国内学界被炒得“不亦热乎”的证券集团诉讼,在美国法历史上到底是如何产生的,是立法者有意为之抑或只是历史的偶然,法官在其中又是如何整合、阐明、铸造、创制法律的。

然而当时全然不知如何下手,于是跑去图书馆的前台,问:“我想了解证券集团诉讼的立法史,可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检索吗?”一个白发大伯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给我耐心讲解美国的联邦体制与立法程序,在交谈中不断地具体化我那个宽泛的称不上问题的问题,帮茫茫然的我找到关键的问题,最后建议我看某年修法时就这个问题的历次国会辩论。我高高兴兴地去图书馆递交了申请,隔天就收到邮件,“亲爱的Angela,你所预约的书籍同时已经被Grundfest教授预约,他想了解你借阅的用途”。我又写邮件,表达只是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很快收到回邮,“Grundfest教授很乐意把书籍放在图书馆的前台,你有需要的话自己去取,如果书籍当时不在,可以联系他的研究秘书”。回头跑到前台一看,好家伙,一整个推车!只是遗憾彼时的我在学术研究一途上尚属心智未开,没有就这个喝咖啡时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深入研究下去。

一回是在哥大法学院。到了哥大,上完了法律检索与写作课,在图书馆里玩定向找法和风暴案例,解锁Lexisnexis和Westlaw检索技能之后,还来不及得意,又碰到挑战。跟着比较公司与金融法学界的大腕Pistor教授做有关中国金融体系的研究,面对展开论证必需的一堆数据要求,又是一头雾水。幸好,在哥大图书馆主页填写了研究的问题和领域、提交预约咨询申请后,商学院图书馆很快约我面谈。管理员大叔帮着我梳理了一遍思路,在数百个数据库中锁定若干,并详细演示如何检索相关信息。写作时发现哥大藏有二十年前中国的银行业年鉴,直接预约就可以送到离我最近的东亚馆。写完草稿,还可以请写作中心的志愿者帮忙修改,他们多是高年级法学博士,不仅会教你英文文章如何谋篇布局,还会细致地修改语法错误。

最大限度地支持教师与学生的科研,是两所法学院图书馆的共性,在这点上,二者不分轩轾。而反观自己,在斯坦福时懵懵懂懂,对学术研究的进路方法一知半解,对图书馆资源的利用也就寥寥。读得越多、想得越多、写得越多,才能充分地体会到图书馆的优越之处,因而对哥大法学院图书馆的体会格外深些。其实在之江的诸位同学也是一样,有关学科、专题的书籍,可曾好好地使用法规、期刊与案例的数据库,又可曾用外国法的数据库找过比较法上的论据?做到这三样,才算不枉法学院这四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