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君马兴致勃勃来找百里长缨。
“百里老师,还记得吗,上姓氏课的时候,您说起过一个姓凤的古琴世家。”
“嗯。”
“我上网查了查,凤家如今的当家人是凤来仪先生,七十多岁了。”
“不错。”
“百里老师,通过网络,我跟凤先生联系上了!”
百里老师也很为北君马高兴。
北君马说:“不仅联系上了,凤老先生还答应指点我琴艺。”
“用电子邮件啊?”百里问,“谈到乐曲的旋律,你们是用简谱吗?”
“不,用工尺谱。我很庆幸,还好我们学校教了工尺谱。”
百里又问:“听说凤家弹的是九弦琴?”
一般古琴都是七弦。
北君马说:“是啊,凤老先生说,上古伏羲造琴时只有一根弦,到商朝才发展到了五根弦。后来出了一件大事,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起来了。为了纪念这件大事,古琴上就加了一根弦,叫‘文弦’。后来又出了一件大事,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起兵讨伐商纣王。古琴上就又加了一根弦,叫‘武弦’。我问凤老先生:是不是你们家后来又出了两件大事,七弦琴就又变成了九弦琴?凤老先生说:你真聪明。我问凤老先生后面两件是什么事,凤老先生说见面之后我自然知道。”
百里老师很惊讶:“凤老先生打算万里迢迢来看你?”
“不是专门来看我。”北君马解释道,“他说他的毕生心愿就是用上佳的材料做出一张绝品琴,但国外没有最合适的木料,在国内才有可能找到。他想回国寻访绝品琴的用料。”
百里长缨沉吟道:“这么说,他想寻找一种树。”
“对。”
“什么树呢?”
北君马敲敲自己的脑袋:“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好像跟杜甫的一首诗有关系。”
百里就立即搜索脑子里的杜诗——哪些诗提到了跟琴有关的树木?
一番追忆,搜索失败。
“那么,这种树木会不会跟‘凤’有关?”他嘟哝着。
“对,跟凤有关!”北君马兴奋地说,“应该是一联倒装句。”
“知道了。”百里长缨脱口诵出:“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一点不错,凤老先生要找的就是碧梧树。”
百里嘀咕:“这是什么树呢?是一种梧桐树吗?梧桐树在国外也能找得到吧。凤老先生这么大年纪还要在荒山野岭艰苦跋涉吗?”
北君马说:“凤老先生问我,愿不愿意在暑假里陪老爷爷找碧梧树。”
百里毅然道:“他要是问我,我肯定义无反顾。”
“好极了!”北君马差点跳起来,“我还担心爸爸妈妈不让我去呢。有老师在一起,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百里长缨兼任华光文学社的指导老师,他嘱咐北君马:“你跟凤老先生的电子通讯,可以整理一下,登在下一期的《华光文影》上,挺有意思的。”
那幢用于培训的别墅,被女孩们戏称为“打女基地”。
祝卿堪突然离开“基地”一星期,刚刚回来。
晚饭后按规定是不再点灯的,但今天情况特殊,需要照明。
祝卿堪取出一本精致的证书给女孩们看。这是一本博物馆的收藏证书。抬头写着“尹善藏先生”,品名是“汉墓琴砖”。
“尹总真爱国,把家里的汉朝宝贝捐献出来了。”杨君柳钦佩地说。
“你只说对一半,”祝卿堪指出,“宝贝是汉朝的,不假,但却不是尹总家里的。”
女孩们问:“不是尹总家里的,是哪里的?”
祝卿堪狡黠地眨眨眼睛:“是祝老师偷的。”
没人相信。
连于卿蝉都说:“这话并不幽默。”
祝卿堪急了:“是真的!”
于卿蝉问:“偷谁的?”
祝卿堪说:“偷盗墓贼的。”
他不往下说了。他故意把那证书打开,又合上。卖卖关子。
大家只好耐心地等待。
“我走那天,出于纪律,只跟于老师说公司有临时安排。其实,”祝老师的双目炯炯发光,“我正准备踏上危险密布的行侠之旅。”
“是当独行侠吗?”唐君沾紧张地问。
祝卿堪回答:“目前只能这样。但很快就会增加四位同伴——鼓女侠,钹女侠,锣女侠……还有什么来着?”
大家告诉他:“铃女侠。”
“你们这个组合为什么叫‘打击少女’?到目前为止,包括于老师,全都以为只是打击那些乐器。如果只是这样,就不会让你们看那么多武侠书了,在面试时也不会那么注重武功了。记住,你们更重要的任务是——打击文物犯罪。”
女孩们一下子热血沸腾了。
祝卿堪说:“给你们看博物馆的收藏证书,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我们从盗墓贼、文物贩子手里夺走文物,不是为了赢利。”
廖春千说:“祝老师,我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这次是怎样从坏人手里夺走文物的。”
祝卿堪看一眼于卿蝉:“于老师是不是也很想知道?”
于卿蝉淡淡地说:“如果从工作角度我必须知道,我可以不拒绝倾听。”
这话很扫了祝卿堪的兴。
不管怎么样,即使“从工作角度”,他也不得不叙述他的夺宝奇遇。
大尹集团有专人搜集国内外文化市场上的最新信息。
所谓文化市场,分地上和地下,也叫黑道和白道。祝卿堪的行动跟一条黑道信息有关。
辽阔的关中平原下面的古墓葬密密层层,星罗棋布。那地方盛产盗墓专业户。最近有一处古墓被挖开了,虽然年代很早,是座汉墓,可它几乎是座空墓。为什么说“几乎”呢?因为盗墓贼发现这座墓已被他们唐朝和宋朝的同行先后光顾过了,只留下光顾时用过的几盏油灯和几把洛阳铲。唐朝和宋朝的油灯现在都成了很有价值的文物了。洛阳铲是盗墓工具,尽管现代人盗墓仍用洛阳铲,但那毕竟是唐朝和宋朝的洛阳铲啊。另外,在墓里还找到许多汉朝的钱币。唐朝和宋朝还很少有人收藏古钱,对唐朝和宋朝的盗墓贼来说,汉朝的钱币纯属废物,一千枚古钱换不来一个烧饼。于是这些汉朝钱币幸存到二十一世纪,让现代盗墓人发笔财——现在一枚古钱可以换一千个烧饼,或许还不止。
那么,你会说,一座被盗过两次的墓,第三次被清理干净,连盗墓油灯和洛阳铲都没放过,这样一条人去墓空的信息,价值何在?
你不会想到,一座古墓被搬空以后,还会留下有用的东西。
汉代有钱人的墓室会使用一种又宽又厚的空心青砖,也许他们认为这样能防潮防腐。从汉朝一直到唐朝,没有人开发出这种空心墓砖的其他功能。到了宋朝,古墓派的某位大师一时兴起,要在墓中弹琴作乐。可是坟墓里找不到琴桌,怎么办呢?他就取了块墓砖,以砖代桌。谁知那琴放在空心墓砖上,弹出来的琴声音色绝美,余韵无穷。这位大师立即发帖将远近的鼓琴好手全部召来,请他们来坟墓里聆听演奏。
结果呢,坟墓音乐会大获成功。从此,有档次的弹琴者都不用琴桌了,空心墓砖成了他们的新宠。但墓砖不雅,就改叫“琴砖”。
所以,宋朝的盗墓贼遇到被唐朝盗墓贼抢先一步的情况也不再懊丧了,你捞你的,我捞我的,留得琴砖在,不怕没财发。
宋朝盗墓贼毫不客气地收获琴砖,把整个墓室搞得乱七八糟,残破不堪。但他们没有搬走所有的砖,还留了一块。这块砖有点与众不同,上面还刻了四个字:
盗者自毙
这是造墓者对盗墓者的警告——你要自找倒霉的话,别怪我们没打招呼。
宋朝盗墓贼也许会这样想:唐朝的前辈搬了那么多东西出去,好像也没有“自毙”呀?棺木外面没有发现尸骨。
但宋朝盗墓贼也许还会这样想:可能就在这块刻着警告的墓砖后面,装着机关毒箭。只要一动这砖,就会被射得像刺猬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了整网的鱼,漏掉一条也不算什么损失。
于是这块由汉朝人制造的、宋朝人发明的琴砖就被侥幸地留到了本世纪。
问题在于,本世纪弹电子琴的人比宋朝时多,弹古琴的人就要比那时少,知道墓砖与琴声的关系的人就更微乎其微了。华光学校的文物课会讲到琴砖,但村子里的盗墓专业户没去华光学校听过文物课,他们在搬走汉朝的钱币、唐朝的油灯、宋朝的洛阳铲时,根本没想到这块刻着警告的砖还会给自己带来财富。
“就让这块砖再去警告下世纪的盗墓同行吧。”他们也许会这样想。
“不过,”祝卿堪说,“华光学校的文物课不会白上,总有一些听过这课的人用到关于琴砖的知识。”
杨君柳问:“您指的是您自己吧。”
祝卿堪神情严重地回答:“不仅仅是我自己。如果仅仅是我自己知道这知识,我在知道汉墓被盗的信息后,只要向集团提供这知识,让他们派人去把琴砖取回再送给博物馆就行了。没这么简单。知道这知识的另有其人,此人利用这知识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