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小满。
这时节,蟒岭山中从不缺雨,唯有这一日雨歇云开。
这本是吉兆。
可不知为何,地处清溪畔的清风镇上,屋脊微显之际,却无一声报晓的鸡鸣。
似乎一切都在沉睡。
唯有小镇后山背影的密林里,传出一声接一声的鼾音。
循声望去,只见一棵歪脖子的大树叉上趴着一模糊的人影,那正是杨有福。
此刻,蜷缩着身子,不时皱着鼻头,这不仅让人担心。
果然,杨有福翻身之际,直直掉落下去,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树两三丈高,这一下摔的不轻。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皱,稀里糊涂的伸出一只手,在后枕摸了摸。
只因,后脑处生疼,还沾了黏糊糊的一团东西。
“又要死了么?”
杨有福睁开眼,望着手上黑乎乎、黏腻腻的东西,自语一声。
可突入其来的一股恶臭,窜鼻入脑,差点把他熏晕过去。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坨猪屎。
他干呕几声,并没有起身,因为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觉得身体发生了一丝变化。
多出一丝莫名其妙的东西。
杨有福一喜,莫不是真走了狗屎运?
金手指?系统爸爸?一个老头子?还是一个媳妇儿?
……
他仔细体悟了一番,失望至极。
因为这一丝莫名其妙的东西不值一提。
他练习了十年的杀鸡剑,在头脑了总算有了名字,杀鸡剑法,初(或许是一门神技)。
除此之外,一切也不曾变。
想一想十年来所受的窝囊气,杨有福起身大喊。
“十年,十年了,他NND,给个狗屎运能死啊?”
“人家十年,铁杵都能磨成针!”
“十年,卖个厕所都能翻身,TNN的,能死啊,死啊!”
他越喊声越低,越喊越泄气,最后只能盯着手上的猪屎发愣。
因为,除了四周扑啦啦的鸟,呼啦啦的兽,什么都不曾变。
此时天空转亮,晨曦穿透密林,显出少年的身形。
桀骜不驯,孤苦无依。
……
这十年来,每逢小满,他都会来此一试。
并不是杨有福太执拗,而是他原本就是一个穿越者,只是那一摔之后把原本的记忆近乎全忘了。
偶然的机会,才发现唯有这一日,这棵树,在摔下的一瞬会恢复一丝零碎的记忆,还会多出一点莫名奇妙的东西。
这,也许就是他在这个异世唯一的机缘。
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
可不管他如何努力,期望的奇迹却从未曾发生。
眼下就得远行,今日也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搏过之后,再无挂念!
十五岁,花儿一般的年纪,却成了这世间的孤独行者。
按说这是好事,外面的花花世界在少年的心中总是一副最美的画卷。
杨有福自然懂得。
可心中的执念却让他不由自主来到此地,做最后的了断。
别了,我的童年,还有那零碎的往昔。
……
杨有福突然放声大笑。
天下这么大,爷要来去如风!
……
突然,不远处传来嗤嗤啦啦的声响。
他拿起剑,紧紧盯着那一片树林。
最好是一只老虎啊!他隐隐有些期待?
一声嚎叫过后,眼前的树丛冒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大张着嘴,喷出的腥臭熏人的口气,几根獠牙又尖又长。
猪妖?
杨有福心中一喜,可等看清猪脑后的身躯,才知道人和人差的不仅仅是运气。
一只野猪还真是提不起他心中的斗志。
可一想到那一坨猪屎,他就怒从心头起。
……
杨有福起身举剑大喊。
“你咋能是猪呢?”
野猪不懂,却还是嚎叫一声,直冲过来,就像镇上发情的公牛。
他举着剑,身体不受控制的冲了前去,一刹那,他又恢复到了那种奇妙的境界。
这种境界只要在杀鸡的时候才偶尔出现过。
从最初一年一次,到如今三只一次。要说几率也不算差,可杨有福却不甚满意。
因为今后对阵,谁敢承担那三分二的风险呢?
还好,如今对上野猪,果然很让自己满意。
这一刻,在杨有福的眼里,野猪也不过比一只鸡大些罢了。
嘭的一声。
杨有福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他还是小看了野猪的莽劲,不过对于杨有福来说,这却是一种难得的机会。
毕竟,可以像戏文里的大侠那样,来一次腾空。
这一瞬间,极短,却是他第一仗剑起飞。
一声惨嚎过后,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杨有福仰面躺在地上,双手举着长剑越过头顶。
再往前,是一只大野猪,此刻正静静的躺着。
长剑由嘴穿喉,直击心脏,暗红的血,咕咕的从獠牙间流出。
他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似乎眼前的野猪也不够他吃上一顿。
就连手中的长剑也变得轻飘飘的,没了那种沉甸甸的感觉。
难道说,胃口好了,就会力大无穷?
杨有福不信。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长三尺七寸,剑面上是层层叠叠排列有序的花纹,在晨曦里闪着青光。护手处刻着云纹,还是那把剑。
他摇了摇头,整理好长弓,又背上长剑。
俯身扛起大野猪颠了颠,试着走了几步,几百斤重的野猪竟然毫不费力。
少年一喜,果真力气大了好多,看来今日是鸿运当头了!
可没走上几步,突听得山那边传来一阵人马嘶鸣。
他一急,扔下大野猪,急匆匆的朝山顶跑去,毕竟镇上还有好多人在等着他呢。
这一跑,就出奇的快,犹如猿猴,又似猎豹,怪哉、怪哉。
十几个呼吸不到,他就攀上了山顶的一棵大树。
俯首瞭望,山下一小小的村镇,邻着溪水。远远看到一队兵卒,骑着马,挥着刀枪,由东面而来,明晃晃的铠甲在晨曦下闪闪发光。
东面据说就是吴国,难道……
这一下杨有福急眼了。
他想也不想,从几丈高的大树上一跃而下,像那头绝望的野猪,直直朝着小镇奔去。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一些细枝荆条被拦腰折断,可杨有福全都顾不上。
他可听说过,这些吴国的兵,全都不是好东西。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要命的,是每到一地,就会斩草除根,连根鸡毛也不剩。
快冲到山脚下的时候,突然由树丛后传来一声急促的低呼。
“福娃子,你乱跑个啥哩?”
杨有福生生止住冲势,把鞋带子都挣断了。
树丛一阵晃动,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钻了出来。一身黑色粗布短装,干练而干净。
杨有福放开紧握的剑柄,松了口气。
那妇人几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福娃子,你该是又去祸害人了?”
“杀猪!”
“唉!你这个娃啊,杀就杀了,婶又不怪你。猪呢?”
妇人叹了口气,在杨有福肩上拍了拍。
树林里又是一阵摇晃,这一次钻出了三个孩子。
杨有福一笑,原来是白婶家那三个碎崽儿。
“有福哥,我在这!”
“有福哥,我,我想吃鸡腿。”
“有福果,我,鸡屁股也行,嗯,姐姐说你最爱捅鸡屁股了!”
最小的孩子咽了口唾沫。
杨有福一听,脸就黑了,差点晕倒。这绝逼是污蔑啊!自己那是刺,不是捅。
“去,去,你几个给我藏好了,吃啥鸡腿?你没看那吴贼都要拆咱们家了。”
妇人有些不耐烦,朝几个孩子摆了摆手。
杨有福这下明白了,原来真是吴贼。他抽出长剑,做势要走。
那妇人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嘴里嚎叫着。
“福娃子,你可不敢走啊,你要是走了,我该如何向你爹娘交待!”
这一下,弄的杨有福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树林里走出来一白胡子老汉,吧嗒着长杆旱烟袋,正是卖糖人的詹大爷。
杨有福原以为他会拦住白婶,谁知他一把却拉住了自己。
“白家的,你拦的对,怎么说,也不能让福娃子去啊!”
转过头,他对着杨有福说道,“福娃子,别犟了,咱杀鸡不好吗?乖哦,跟爷走,爷爷给你糖吃。”
他摸摸索索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碎糖,递了过来。
杨有福本不想接,可还是被老人放进了嘴里。
糖还是一样的甜,可杨有福却觉得心里很苦,很苦。
“白婶、詹爷爷,我还得去,我都十五了。”
“十五、十五,这一转眼福娃子都成大人了,唉!爷爷老了,老了。”
他转过身,拉了拉白婶。
“白家的,让娃去吧,再怎么说,咱清风镇就没有孬种,去吧,去吧,可千万要小心些啊!”
他长长的叹着气,嘴里喃喃个不停。那白婶默默的松开手,抹了把眼泪,似乎这一次就是诀别。
杨有福站起身,脱下草鞋,赤着脚,斜拖着剑,头也不回的朝山脚下的小镇跑去。
因为再不跑,他怕自己也会落泪。
……
山坡上的树林里,那白婶泪眼婆娑。
“詹爷,你这是要害死福娃子啊,娃儿还没取媳妇哩!”
“我哪里是害他,我是在帮他,难道你也忘了咱清风镇的规矩?”
“规矩、规矩……唉!”
白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着远方出神。
“可他毕竟不是个正常的娃啊?”
“唉!白家的,我岂能不知,可这就是他的命。”詹爷晃了晃脑袋,长吁短叹。
……
“这些个吴贼!”
迎着晨曦,杨有福低骂一声。
镇子外是一大片麦田,青穗饱满,像一大块绿毯。
他沿着田坎跑的歪歪扭扭,可谁知,有一队骑兵却从小镇冲了出来,奔腾的马蹄把绿毯撕了个粉碎。
“畜生!”
杨有福怒骂一声继续朝前跑。
突然几声箭鸣响起,直冲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