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有福侧身一跃,在田坎上打了几个滚,这才堪堪躲了过去。
可看看那插在田畔颤巍巍的羽箭,他就知道,这伙孙子要杀人。
这一下让杨有福勃然大怒,他放剑持弓,边走边射。
谁曾想,以往松踏踏的木箭,离弦之后威力大的出奇,把麦田荡起一阵青波。
嗖的一声,就见一骑坠地。
杨有福连连拉弦,那策马而来的骑兵如纸糊的一般。
到了最后,只余二骑左右包抄袭来。
杨有福距离那两骑不过十几步,他放弓抽剑,大吼一声。
“狗贼,拿命来。”
马上骑手持着长矛,哎呀呀大喊,带着阵风呼啸着朝杨有福刺来,身后是另一骑嘶鸣。
杨有福头也不回,屈膝弯腰,从马腿间滑了过去,扭身跃起,抬手就是一剑,从那骑手背后直插咽喉。
他抽剑猛跳,一脚踩在将倒下的马背上,人如一只鹞鹰,凌空射向冲过来的另一骑。
那骑手眼见杨有福扑的紧,堪堪拉着缰绳,胯下战马嘶鸣着前蹄腾空。
他以为靠着战马就能保住性命,那知杨有福不避不挡。一拳重重的击打马首,借着这一拳,生生止住冲势,躲开了骑手反身一枪。
这一下,马儿吃痛,轰然倒地。杨有福趁势欺上,一剑就刺穿好大一个头颅。
那骑手大睁着双眼,不甘的倒下。
杨有福四下望望,还好没有人看见。
看着倒地死去的十骑,杨有福终于明白,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只能杀鸡的窝囊废了。
他觉得今日之后,只需一匹快马,就可以驰骋天涯。
甚至再也不担心离开清风镇后再沿街乞讨,因为凭着这一身功夫,在哪都能混口饭吃。
看来翻身就在今朝啊!
他下意识的擦净长剑,如同一只急眼的兔子,一路朝小镇飞奔。
……
这邻溪的清风镇就是杨有福长大的地方。
镇子极小,不过二三十户人家,之所以叫镇,是因为有一条短短的青石街道。
街宽不过六尺,堪堪能并排过两辆马车。街道很短,东头人家煮个肉菜,西头人都能闻到。
可就是这么一个镇子却啥都不缺,有私塾,有医馆,有杂货摊子,有铁匠铺子。
有钱的常年马车来往,没钱的一辈子都没走出过镇子。
当然,人也有善恶美丑,最善的常年救济贫苦,最狠的就算杨有福自己。
说起来,他这狠还得从前三年前讲起。因为那一年,杨有福的父母一起被洪水冲走了。
他们说走就走,连声招呼也不打。
这一下,杨有福没了牵挂,彻底成了一个野孩子。
不过,他也只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偶尔会砸砸谁家的锅,朝茅坑扔几块石头罢了。
即便这样,他这作为在镇子上却算作独一份,就连私塾的夫子,也会说,“这福娃子啊,一看就不是个东西。”
镇上的叔婶们只是笑一笑,因为谁都知道人本来就不是东西么有啥子好奇?
夫子就会摸着长胡子,一字一句的讲。
“不过嘛,那个英雄小时候不就是这么个二流子么,哈怪、哈怪,不哈那能怪啊?
我看啊,这福娃子是个人材哩,要不到我的学堂来试试?”
杨有福却不愿意,他只想在窗外偷听,无拘无束多好。
这个镇子有杨有福太多的回忆,若是那一个人不在了,他又该到那里去找啊。
他知道,镇上人都把自己当熊孩子看,可这十年他并没闲着。虽然走不了,可他却把镇上人摸了个门清。
往通俗了说,整个镇子就是一座幼儿园。等到孩子长到十五岁,就会被送走,再也不回头。
今日杨有福刚满十五,他知道自己也得走了。
走就走吧!
他朝街上望了一眼,并没有见到吴贼,这让他稍感安心。
最东头是他的那个家,他也懒得看,那里面早已是空空荡荡,没个鬼影子,看了也只会让人伤心。
再走几步,是私塾的院子,杨有福一头冲了进去。
只却见院子里躺了一地的兵卒,每个人身上都戳了好几个小洞,静静地睡着了。
夫子端坐在案前,看着他冲进来,拿起一只滴血的狼毫笔,扬了扬,大喊。
“好你个福娃子,你该是又想杀我那几只鸡,你这是要翻天呐!来来来。”
他抽出案上的板子,作势要打。
杨有福吓得不轻,灰溜溜的逃了出来。
夫子是养了几只鸡,可镇上谁的鸡他都敢杀,唯独这几只,他连念头都没动过。
因为夫子讲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杨有福怕自己杀了这几只鸡,就会少了好多故事。
斜对面是庄稼汉长安叔的家,门大敞着,杨毅走了进去。屋子里没人,屋后的院子传来咚咚的挖地声。
他循声进院,正巧看到长安叔在院子里挖着一个大坑。
长安叔一回头,正对上杨有福。
他慌忙拉过一张草席,盖了过去,可还是有好几只脚露在了外面。
“福娃子,你不是上山了么,回来做啥?你白婶不在,今个没人烙烧饼啊!”
他挠挠脑袋,显得惴惴不安。
杨有福有些尴尬,扬了扬手里的剑。
“叔,我……”
“福娃子,叔不会烙饼子啊,嗯,更没有奶奶,今个你可能吃不着了。”
他这一句,让杨有福差点落泪,多么可爱的大叔吆!他扭身默默的退了出来。
一连去了好几家,越走杨有福心越暖。
唉!还是这里好啊。
可这个好字在心里还没藏多久,杨有福就一脸怒意的从李富贵家退了出来。
李富贵是镇上的土财主,有名的大善人。
可听听他嘴里吐出的话,那像是善人讲的啊?
说什么,借着兵荒马乱,想要偷他家的银钱。
也不看看他的怂样子,偷偷摸摸的搜刮那些死去兵卒的银钱,甚至连镶在伤口的铜子也不放过。以为自己眼瞎吗?简直是钻进钱眼了。
杨有福就不明白了,这个李富贵凭啥就成大善人了,一定是掏钱买的。
他气哼哼的走在街上,摸了摸口袋,心里这才踏实了好多。
‘哼!李富贵,你不是牛皮么?你不是钱多么?
哈哈,小爷拿了你的地契哦!再过两天,我就让你没地方哭去?’
杨有福在心里偷着乐,他捂紧口袋,朝街西头跑去。
这会儿,他就想去看看银根叔,毕竟这几年,对他照顾最多的就是银根叔一家子了。
因为在杨有福的记忆里,银根叔和气可亲又明事理,而且家里的饭菜特别的香。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杀鸡是一件奇怪的事。
虽然他家的鸡早就让杨有福杀了干净,可他却从不曾抱怨过。
带着一丝期待和担心,杨有福推开了铁匠铺的大门。
屋子里依然是干净的有些过份,可还是有一股难闻的血腥和烤焦的烂肉味。
那焦臭味让杨有福一惊,总觉得镇上的人绝不普通,可惜自己还是太年少了,看不甚清。
“福娃子,来了,坐,坐。”
银根叔使劲拉了几下风箱,这才直起身,用手摸了一把密密地白色短须,摸出一壶酒,丢了过来。
“嗯,喝两口试试,你也是大小伙儿了!”
他伸出黑乎乎满布老茧和炸满裂子的手,摸出长杆烟锅,猛吸了一口。
杨有福灌了一口,呛的直咳嗽,一张脸刹那变的通红。
银根叔一笑,“嗯,像个汉子,嗯,该出去了啊!”
杨有福一惊,“银根叔,出哪去?”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闯荡江湖么?”他又吸了一口,鼻孔了冒出两缕白雾。
杨有福脸更红了,“我那就是说着玩哩。”
“啥,你咋怂包了?”
“谁说的!”杨有福梗着脖子。
“一看,就是害怕了么?”
“我不怕。只是,迟些走行吗?”
这句话一出口,让杨有福都很是吃惊。
“你个哈家伙,银根叔还不知道你的鬼点子,说说?是不是早就想出去了?”
银根叔眯着眼,一脸坏笑,看着怪襂人的。
杨有福立马站的端端的,开口道。
“叔,我到是想呢?可你也知道,我连十里之外都没去过,江湖那能找的到?”
“哈哈,江湖?嗯,跟我来。”
银根叔抽了一口旱烟,几步走到了大门口。指了指门槛,笑眯眯的说道。
“你跨过去,就到了江湖?来,试试!”
杨有福踏前一步。
想起很早前听过的一句话。
‘江湖的血雨腥风就在脚下,你走进去却毫无波澜。因为,你是一个弱鸡。’
去他娘的弱鸡。杨有福暗骂一声,哭丧着脸。
“叔!你诳我!”
银根叔吐出一口烟雾,挥着烟锅,指着门槛外边。
“那里就是江湖。”
“可我迈脚就能跨回来。”
杨有福嘴里说着,抬腿又跨过了回来。
“回不去了。”银根叔悠悠的叹了一声。
“再也回不去了。”
“你又诓我?”
“唉!这江湖啊,你跳进去,就再也脱不出。”
“那,咋办?”
杨有福有忽然有些难过,刚才的举动太过草率。
“你不是有剑么?觉得咋样?”
“好用着哩。”
“真的,额,就是……”
“就是个啥,说啊?”
“没刃子么?”
“你要刃子做啥?”
“不做啥,我寻思着,这没刃子能叫剑吗?”
“你个哈娃子。”银根叔摸了摸他的脑袋,沾了一股烟味。
“说说,想去哪?”
“我还没想好!”杨有福低着头,有些不安。
他真的是没想好啊!
……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像一间漆黑的大房子,这十年,被照亮的也不过清风镇方圆十里地。
不是他没逃过,而是每次逃出去,总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嗯,要不你去京城吧,哪里人多!说不定,你就能碰上媳妇哩!”
“叔!你又笑话我!”
“叔笑你做啥,我这是大实话。你也大了,得娶个媳妇管管!”
老银根又抽了一口烟,站在窗旁,望着远方出神。
“我有一故人,如今在京城南山一间寺庙做那弹琴的道士,你去找他。
说起来,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哩。”
杨有福一愣,难道还有人送媳妇?
可想一想银根婶河东狮吼时的样子,那还不如打一辈子的光棍,最起码一个人听个歌曲儿,不会有谁粑耳朵。
若是一个懂事的小道姑,杨有福觉得有必要考虑一下。毕竟以银根叔的手艺考量起来,最起码听个曲儿没嘛达。
“那我就听叔的。可这剑咋办?”
他取下背上的长剑,晃了晃。
“唉!本来不想开刃子,这开了刃子必得见血。”
“罢了,还是你来抡锤。”老银根说完,转身走向铁匠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