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繁华的街道，即便是在这最该是热闹的时候，也是几乎渺无人烟。
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悬着许许多多的人头。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新有旧。
那些断离了身体的头颅，在这入秋的风中，隐约带着一丝腐臭，就像是水中无根的浮萍随风而动，晃晃悠悠，仿佛在告诉世人，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惨烈的生离死别。
头颅上头，甚至还有人的眼睛是怒目圆睁着的，仿佛到死都不能明白，不能甘心！
九曲低了头，不想也不敢再去看哪些死去的人残留的灵魂。他们在哀嚎，在痛哭。
街上空荡荡的，原本最繁华的街道，也只有零零散散的两家店铺是开了门的。
而且因为这京都现在所有的资源都供着铁甲军调配，所以即便是开着的那两家店铺，卖的也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只是这人生在世，人们总要心怀希望，所以才会坚持着开张而已。
“唔——”
他们这刚入城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却听得城门口想起了长长的一声号角。
“关城门——”
这明明都才过了午饭的时间，怎么就要关城门了？！
九曲抬起头来，眼中难免带了几分担忧和迷茫。
泉落倒是伸出手，复又摸了摸九曲的脑袋：“没事，有我在。”
这是这三年以来，他们两个头一次这般“相依为命”。
好容易找到一家客栈，那客栈的大门却是紧闭着的。
正当九曲以为，这没人的时候，倒是从旁边的窗户里探出了个小二的头来，声音极小极小，仿佛最贼一般地对他们问道：“二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九曲躲在了泉落的身后，泉落倒是自然而然地上前：“是要住店，贵店可还有客房？”
那小二瞧着他们是真的要住店，也是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引到了侧门，而后将侧门开了一条缝：“二位里边请吧，咱们这现在也不让开门，若是让铁甲军瞧见了，就不大好了。二位可小心着点儿！”
进了门才发觉，住店的倒是不仅仅只他们几个。
只是如今身上的银两在这京都已经不好使了，堂堂京都曾经最大最红火的客栈，如今却已然沦落到不收银两，只要食物和一些可用的东西的地步！
好在九曲他们银子多，身上带的其他东西也多。
好歹泉落是个神仙，总不能到了人间连店都住不上！
这京都本最繁华的客栈，给他们准备的饭菜，却只是简单的清粥咸菜。
对此，那店小二也是不住地给他们道歉：“二位，当真是对不住。现在京都就是这个样子，许是明后两日，连着清粥咸菜都吃不上了。瞧瞧，今儿这么早就关了城门外头的什么东西都进不来，只能是能活一日便算一日了，哎！”
说到这里，九曲倒是想问一句：“为何今日的城门关上的这般早？”
那小二似是有些害怕一般，明明门窗都锁死了，却还要探头探脑地看看外头，确认了没人，这才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是有进贡的商人，进了个奇珍异宝要送进宫里头。怕有人来抢夺，也怕那些妖物觊觎，所以才这般早就关了城门。”
什么东西这般珍贵？
九曲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来。
旁边有人听了他们的话，也是凑了过来，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说些闲话也总是人之常情。
那小二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了他们的中间：“是王上最宠幸的游厦将军从东海那边回来了！听说是带回来一株万年红珊瑚，是东海的镇海之宝呢！有传言说，游厦将军在拿到那红珊瑚的时候，整个东海的海面都震动了呢！游厦将军快马加鞭，从东海十几日就赶回来了，下午就要入城，自然是不许旁人搅和的。”
东海的红珊瑚？
九曲倒是从不曾听说，东海还有这样的宝贝。
话本里头说，东海有一根定海神针，那才是真真儿的宝物。
但九曲明显地感觉到，在听说红珊瑚的时候，泉落整个人的身体似乎都震颤了一下。
不过很快，泉落的眼神就变得又平静了下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可等到回到了楼上的时候，泉落的脸色就又变了。
他打开了窗户，看向了东海的方向，似乎忧心忡忡。
不过也不必九曲主动问，他便自己开了口：“若是……那一株红珊瑚，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可能！”
东海的确有一株红珊瑚，如同这小二所说的一般，是镇海之宝。
那是龙宫里的守宫之物，的确已经有上万年的时间了。
而且那不是一株普通的珊瑚，是托月含珠，只有东海的拥有者且必须为女性才能开启修炼效果最好的绝世神物。
那珊瑚的每一丛之中，都托着整个东海最大最明亮的夜明珠。
每当月满的潮汐之日，这珊瑚的夜明珠就会烨烨生辉，将所有的月华精气都通过这耀目的光芒分散给东海之中修炼的每一个生灵。
尤其是那些喜阴之物，若是能得这么一次光辉的照耀，抵得过百年的修为！
所以东海之中的龙族，比起南海的修炼的要快上许多，而且越过龙门的成功几率也高了许多。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珊瑚，才让整个东海的妖族都强大了起来。
这样重要的物件，九曲觉得，不至于能被一个人类给搬得动，而且送到京都来了吧？
泉落瞧着东边那隐约暗沉下来的天色，眉头微微皱起：“若真是那珊瑚，恐怕便是要倾整个东海之力，也得拿回去才是。不过已经整整五百年，东海龙女都没能开启得了这珊瑚了。我想……他们或许也对这珊瑚不如从前在意了。”
是泉落在意的，便是九曲在意的。
九曲想了解这珊瑚，可泉落便是还未成仙的时候，在东海也是说不上话的，只知道这珊瑚的开启法门必须是东海龙族至阴之人。
两千百年前东海龙女刚刚继任龙族首领的时候，还是至阴之人。
只是到了五百年前，不知怎地，她就开不出那珊瑚了。
她也没有女儿，更没有姐妹，这五百年来，珊瑚开启的方法就成了一个谜团。
虽话说这珊瑚现在对于东海而言没多大用处，可九曲这财迷自然也是当个宝贝看的：“那也不行啊！不管有没有用处，这么个大宝贝，也不能落了旁人之手！东海一定会差人前来的！”
“嗯。”
泉落点了头，就将那窗户关上了去，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管来什么人，咱们这两日都要警醒着一些，京都肯定会再生骚乱，咱们趁乱去将茗叶和我要的东西带出来才好。”
九曲能感觉得到，泉落的情绪和之前不同了。
似乎每每提到东海的时候，泉落总是会变成这般。
九曲终于是鼓起勇气走上前，轻轻地双手环住了泉落的腰：“我不知道你以前在东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只想让你知道，不管往后是生是死，咱们都会在一起的，泉落。你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的，所以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我一直都在。”
泉落的手也抓住了九曲的手，他的手不溶于往日的温热，而是有些冰冰凉凉的：“没事的九曲，只是想起了从前修炼的时候一些辛苦而不愉快的事情。东海的这些故人啊，隔了千年，也总归是要见面的，没关系的。”
故人？
是了，泉落对东海的熟悉，是九曲从不曾了解过的。
而就如同泉落所说的那般，刚到了下午的时候，外头的天儿就阴了。
雷声滚滚，乌云翻卷，明明是白日里的天儿，却将这整个京都压得黑如夜中。似是要下雨，却始终都不曾落下一滴水来，只是打着雷，似乎是老天爷都生气了一般。
“唔——”
城门处吹响了号角的声音，而后便是伴随着这滚滚雷声的城门打开的声音。
一行快马经过了这客栈的门前，扬起了那些士兵们的喊叫之声：“快，马上就要到宫里了！护好将军和珊瑚！”
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去。
九曲却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幽冥气！
等她开窗看向了外头的时候，却只看到一行风尘而来的侍卫们扬长而去。
莫非那游厦将军，竟是幽冥中人？
九曲在幽冥界待了整三年，都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泉落也是站在了九曲的身后，轻轻地拥住九曲，在九曲的发间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九曲，咱们也收拾一下，准备进宫。”
泉落入宫要拿的，是至于这人间的京都皇宫之中才盛开的一株不败的姚黄牡丹。
本事仙界之物，只是在百年前被带下了人间，送入宫中，成为中宫之物。
那姚黄的作用，是引魂。
引谁的魂，九曲就不得而知了，连泉落自己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物件对他而言分外重要，是他一定要拿到的。
许是因着这雷声，又许是因着这京都整个的气氛，街上甚至连巡逻的侍卫们都没有了，他们仿佛身在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