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如此努力，不只为过上安稳的生活

不如我们给自己一次机会

晓甜的父母去世之后，我们便失去了联系。后来我得知，她的父母是因为坐飞机出国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才出事的。

工作几年之后，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通过电话我才知道，她人在非洲。

我问她：“你去那里干什么，太阳那么大，生活那么苦。”

她却淡淡地说：“回国见面后我们再详聊。”

这次对话结束半年之后，我才见到她。她真的晒黑了不少，笑容灿烂，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简直可以去代言牙膏广告。

她同我拥抱，身上还带着非洲太阳的火热。她看起来很快乐，好像从来没见她笑得这样开心过。

我问她：“你现在过得很快乐？”

她说：“我看起来是不是太开心了点儿？”我说：“看见你高兴，我觉得放心了。”

她说：“前几年，我真的完全没有开心快乐的事情。”

我说：“那时我们都担心你会垮掉。”

她笑着说：“我自己一度也非常伤心绝望，觉得上天待我不公。”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她曾回国工作过一段时间，因为心情低落，一直没有联系原来的同学。后来她的外公外婆又相继去世，她不想待在熟悉的地方睹物思人，便向公司提出申请，去了海外办事处。

办事处在非洲，公司有同事劝她：“那个地方又热又闷，不适合你们女孩子。”

可是，晓甜还是执意要去，她那个时候只想找个地方，逃避眼前的一切。我想，谁遇到这样的事情，心情都难免会抑郁难耐，不知道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她说：“你知道，去了那里之后，几乎每天都是大太阳。满身汗水，忘记了冷的感觉。”

身体忘记了，心也会忘记吗？晓甜诉说自己的疗伤过程，她说每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她就会感觉到痛苦、失落。半夜睡不着，便仰头看星星。

她说：“夜幕低垂，星星闪闪发光，仿佛触手可及。”

她忍不住画下这一切，被一个同事看见。

同事说：“我正好在一个村子教孩子们读书，不如你也加入吧。”晓甜就这样跟着同事去了那个村落，孩子们单纯天真，对她没有丝毫设防。她为他们带去画笔，教他们画画，唱英文歌曲。这样日复一日，除去工作，去见孩子们便是她最高兴的事情。

孩子们画好一幅画，学会一首歌，对她都是一种治愈。她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人，也成了他们的支柱和依靠。

那个时候起，她就不再回国。除非真的必要，她一般都是待在非洲，和孩子们在一起。过了一段时间，她干脆辞去工作，拿出父母留给自己的遗产，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帮助全世界有梦想的孩子实现艺术梦想。

她和我说起现在的工作，说起非洲的朝阳，说起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每天都有很多的希望，当然也会有一些失望。

“可是，桐桐，我还是觉得很快乐。就像咱们年少时，一起去玩、去学画画一样。总觉得有很多的可能，有很多自己能做的事情。”她笑着说。

我想她已经走出了阴霾，那样热烈的天气不但温暖了她的身体，也温暖了她的心。她找了这样一个热气蒸腾的地方疗伤，大约就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从中寻找到走出伤痛的可能。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真的走了出来。靠着自己的努力，还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

人这一生真的不容易，要经历很多伤痛、迷失，只是很多人在经历伤痛时，会一蹶不振，会迷失自己，会从此被打倒，再也不想站起来，或者是停留在原地，徘徊不前。可是，也有人在伤痛面前不肯屈服，哪怕匍匐向前，也不肯停留在原地顾影自怜。

就像我的朋友晓甜，一开始时，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战胜伤痛，但她还是愿意努力，让生命走出寒冷，褪去暗淡，变得光彩夺目，痛快淋漓。

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你喜欢的

认识艾小宝是因为他的那家咖啡店，咖啡店离我家不远，闹中取静，而且有很多书可以看。我常常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下午。艾小宝常常过来和我打招呼，让我尝试各种各样的咖啡。

我说：

“你知道我来这里也不是喝咖啡的，我是来看书写稿子的。干吗总是给我推销你的咖啡啊？”

艾小宝笑嘻嘻地说：“我不是给你推销咖啡，我只是让你尝试看看。尝试一下，总是没有错吧。你放心，如果你觉得不好喝，我分文不取。”

这样好的咖啡店，这样热情的老板，我也不好意思拒绝。艾小宝推荐的咖啡，我都会试着去喝几口看看。也真是感谢他，让我弄清楚，比起卡布奇诺，我还是更爱烘焙类的咖啡。

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在晚上才去咖啡店。艾小宝不在店里，只有一个女孩在看店。店里的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在那里，有人在看书，有人在轻声交谈。

我问女孩：“艾小宝不在吗？”

女孩笑笑说：“他去上班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女孩，只听她说：“我是他妹妹，他穷得请不起店员，只能我来看店。”

我们正在交谈，看到艾小宝进了咖啡店，他看起来很疲倦，但是还是微笑着和几个熟悉的客人打招呼。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误会了艾小宝。

我以为，在这样的闹市拥有这样一家精致的咖啡店，老板要么是富二代，要么是退隐江湖的多金者。我只是没有想到，这只是一个咖啡爱好者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积累资金，开出来的一家小店。

艾小宝坐下来，喝一口咖啡，舒展身体说：“好了，灵魂终于回归身体。”

我问他：“这么好的店，这么贵的房租，这么多的咖啡和书，客人却并不多，你真的是为了赚钱才开得这家咖啡店吗？”

他说：“咖啡店开了三个多月，刚刚才有盈利，前面一段时间，一直在赔本。”

我想起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其实不怎么在店里。一般情况下，只有他的妹妹一边磨咖啡一边看店。

艾小宝说：“咖啡店的一砖一瓦，都是我辛苦赚来的，不能看它因为赔钱经营不下去。”

他说起自己想要开咖啡店的事情，原来早在大学时他就开始筹备了。他说：“那个时候，别人花钱和女朋友看电影吃饭，花前月下，我却在拼命赚钱，而且精打细算地省下每一分钱。没有一个女孩子会理会我这样的人。不过那个时候也来不及多想，因为一天打三份工，家教、便利店还有修汽车。想想那个时候，真是能吃苦。为了攒钱，一天吃一块饼干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我说：“别人活得那么快乐，你却把自己弄得苦哈哈，心里不觉得委屈，没想过要放弃吗？”

他摇摇头说：“这个倒真是没想过，只是觉得自己追求的东西，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来。”

他自己在大学学的专业是设计，为了筹备咖啡店，他还画过无数个自己不喜欢的设计稿。不是他的理念，不是他的审美标准，即使是他喜欢的专业，他也没办法勉强自己。

他说：“后来，我又去考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

他进了师兄开的心理诊所，一边学习，一边继续筹备咖啡店的事情。他说：“我真是要感谢咖啡，多少个日夜，它们陪着我度过。如果没有它们，我无法画设计图，无法看艰难晦涩的心理学书籍。还有，我无法精神饱满地去做那些兼职。”

现在，历经千辛万苦，咖啡店终于如愿以偿地开起来了。可是，却不景气。为了咖啡店能继续经营下去，他不得不努力继续赚钱，以维持咖啡店的日常开销。

我心里忽然替艾小宝觉得不值得起来，我想爱咖啡的人，难道一定要开一家店吗？难道一定要为自己的爱好，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吗？如此起早贪黑地养着这家店，真的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艾小宝却摇摇头说：

“我觉得自己挺快乐的。也许别人觉得辛苦，觉得累，可是，我却觉得很放松。”

他现在继续做着心理咨询师的工作，虽然每天要承受很多的负面情绪，但是一想到咖啡店可以正常营业，他便会从心里高兴起来。他说：“没关系，为自己喜欢的生活吃一点苦，总是值得的。”原来，还有这样曲折的经历，原来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般光鲜亮丽。我想，原来是我一直狭隘，只看事情表面。在生活的滚滚洪流中，本来就有无数个像艾小宝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充满阳光，朝气蓬勃，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断努力。

我问艾小宝：“你如何让自己发奋图强，不断进取？”

他笑起来，说：“只要你足够热爱生活，并足够喜欢你自己做的事情就行。当然，有的时候，也需要拼尽全力。”

足够爱是有多爱才可以呢？我想，我并不是不爱，我只是一直缺乏勇气。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努力让自己的生活精彩起来，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这么不简单的事情，也有人慢慢努力做成了。

这个世界，通往理想生活的路，本来就是崎岖不平，充满各种艰难险阻的，可是，有无数个艾小宝，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他们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痛快追梦，勇敢生活！

即使找不到那个匹配的人

我的朋友尤小姐，在大学毕业之前就宣布，25岁之前，请我们准备好份子钱，因为她一定会把自己嫁掉。她25岁生日那天，朋友老花不识抬举地问了一句：“尤小姐，我的份子钱都要发霉长毛了，你何时结婚呐！”

根本就是欠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结果，就是差点被尤小姐骂得找不到北。

我不忍心提醒他一句：“老花，你不知道吗，尤小姐已经和男友分手一年了。”

“分手，为什么？他们不是爱得要死要活的吗？”老花一脸吃惊。爱得要死要活也抵不过金钱和美貌的双重诱惑。尤小姐的前任男友算是青年才俊，分手那天他明确告诉她，需要找一个与自己身份匹配的妻子。“那是个富家千金，长得也漂亮。要是你，你也会这么选择吧。”我看着老花问。

“我为什么会这么选择，我又不是那个人渣。”老花一脸不屑。因为分手和现实的双重打击，尤小姐有些萎靡不振。我建议老花找找身边的朋友，给尤小姐介绍一个靠谱的男朋友。

老花是IT男，身边除了程序员就是程序员。于是，尤小姐就去和程序员相亲。后来，我问她结果，她说：“我真的不是不想谈恋爱，只是我们实在不合适。”

之后，也陆续有几个同学帮她介绍男朋友。尤小姐相亲的次数多了，渐渐在穿衣化妆上有了心得。我们有一次约了吃饭，她坐到我面前时，我简直大吃一惊。她梳了简单的发髻，化了淡妆，眼睛和嘴唇修饰得尤其漂亮。穿着简约休闲又不失品味的衣服，脚下踩着一双式样别致的半高跟凉鞋。

我只能张大嘴巴，叫一声：“哇哦！”

“你是相亲完了，顺道过来和我吃饭吗？”我问她。

“怎么，和你吃饭，我就不能打扮一下啊。我现在即使出门逛超市，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只穿个T恤短裤就去了。”尤小姐喝了一口咖啡。

打扮得这样好看，为什么相亲总是无果？这是我最大的疑问。又或者说，不相亲的话，打扮成这样是给谁看呢？

“你怎么跟我妈一个样儿？她看我化妆时，总要唠叨两句，整天化呀化的，也没见你正经找个男朋友。我化妆难道只是为了给男朋友看吗，我自己看不行吗？”

“那不是太自恋了吗？”尤小姐笑起来：“我待在家里的时候，可是不会化的。”

我疑心这是尤小姐失恋带来的阴影，因为前男友找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她依然还没有走出那段失败感情的阴影。

我问她：“现在还和前男友有联系吗？”

她放下咖啡杯摇了摇头，说：“当然不会联系啦，人家去做乘龙快婿，我不能挡人家的金光大道。”

语气虽然戏谑，但还是露出了几分难过。

“男人有的是，何必为了一个人渣难过。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年轻时，谁没有爱过几个人渣。’”我劝慰尤小姐。

她笑起来，点点头说：“真的，爱过人渣以后，才知道爱自己有多么重要。”

那份爱，尤小姐如今说起来，都是轻描淡写。大学的时候，我们都知道，她为了给男友买考研的资料，报考研班，她放弃了一件漂亮的羽绒服和一双暖和的靴子。走在冰天雪地的校园里，因为那份爱的灼热，整个寒冬她都不觉得冷。

她的前男友特别努力，什么事情都希望做在人家前面。但是家境困难，额外的开销，诸如考驾照、托福、计算机等级等此类的费用，只能自己想办法。尤小姐为了给男友提供资金，也没少饿肚子。寒暑假去打工，总是少不了她一个。

后来呢……我叹一口气说：“后来，我们都败给了现实。”

尤小姐却笑着摇摇头说：“并不是，只有经历了一些现实，我们才能看清楚另外一些现实。”

“另外一些现实是什么？”我问她。

“是爱自己真的很重要。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么去爱别人？又如何去得到别人的爱？我想想，觉得这是他离开我，给我带来的最大收获。每个人都应该对生活有追求，女人的宿命也并不是只有结婚生子，过一份安稳的日子。如果我们自己连过好一份生活的能力都没有，结婚又有什么意义？”

我看着认真说话的尤小姐，想起那个词“哀兵必胜”。面对恋爱，尤小姐也许是个失败者。但是，面对生活，她却是个强者，甚至是个胜利者。

我问她：“如果现在你再爱上一个男人，但是必须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你愿不愿意？”

尤小姐笑起来说：“桐桐，我已经不是18岁的小姑娘。”

停了一会，她又说：“虽然我不会放弃所有，但是如果是真爱，我还是会妥协一些东西。不过，我现在认为，我首先更应该做的是好好爱自己。”

我想起弗吉尼亚·伍尔夫的那句话：“要直面人生，永远直面；了解它的真谛，永远了解；爱它的本质，然后放弃它。”

对于现在的尤小姐来说，即使找不到一个匹配的人在一起，她也会好好地生活下去。因为，她已经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你来一趟人间，要看看太阳

中学时，我读《挪威森林》，对“敢死队”这个人物的印象尤其深刻。哪有人能十年如一日坚持每天六点起来做早操，一个星期换一次床单的？我简直不敢想象。我身边的人，包括我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做长远的计划。那时，我们唯一的计划就是好好学习，考上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好对父母有个交代。

后来，我在大学里遇到了陈泰宁。中文系那么大，可以聊天的人却不多。有一次，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因为系里刊物的事情，坐在一起想选题。

我们文思枯竭，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校广播站的喇叭里正在播伍佰的《挪威森林》，我不知怎么想起“敢死队”这个人来。然后我们就开始讨论这些强迫症，想着要不要做一期关于强迫症的选题。

但是，作为文科生来说，患强迫症的人，真心不是太多。大家都爱自由，目标都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结果发现，万卷书读不到万分之一，万里路更是迟迟迈不出第一步。真的需要一点强迫症的精神！

这时，忽然有人说：“我们寝室那个陈泰宁，简直就是强迫症的典型。”

此人介绍了陈泰宁的种种“劣迹”，比如，喜欢睡在靠窗的位置；袜子一定要穿白色的；春夏两季只穿衬衫，从来不愿意穿T恤；喜欢屈原，整天在背《离骚》；热爱海子，买了他所有的诗集；等等。

我们本来还为我们这届中文系没有奇葩而扼腕叹息，没想到身边就有一个，却未被发掘。那个同学说：“幸好，他基本上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怪癖。不然，我们肯定不能和他为伍。”

关于陈泰宁，我还听说了一些事情。比如，有人跟他说，生红薯如果一旦遇到寒冷的环境，很快就会腐烂。后来他真的买了几个红薯，冬天的时候就放在寝室的阳台上，当发现红薯烂了之后，他才点点头，承认别人没有胡说。

我们将陈泰宁约到学校的食堂，想问问他做了这么多年强迫症患者有什么感想。他感叹一句说：“唉，我当年就是学不好物理，不然根本不会和你们这帮人混在一起。”

后来，我们就让他做了我们系刊物的美编。我们知道，依照他这种吹毛求疵的风格，校对的事情肯定也是他包了。结果，真的被我们猜中了。接下来，每次我们开会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听到陈泰宁唠叨：“错别字真是太多了，太多了。你们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干了。”

我们有了他，真是放心了不少。最起码，中文系的刊物发出去，再也没有人笑话说：“看看，堂堂中文系一本小刊，竟然还有错别字。”

陈泰宁真是为我们长了不少脸，我们都爱他。所以，尽管他唠叨，大家都默默听之任之，不出声反驳。

毕业前一年，刊物停发。大家忙着找工作，陈泰宁有点怅然若失。

有个师兄听说他的事情，就介绍他到一家报社实习。后来那师兄跟我说，陈泰宁实习的时候，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新华字典，他实在看不下去，就送了他一本新的。陈泰宁说：

“师兄，你还是别送新华字典了，要不送我一本康熙字典吧。”

师兄差点没憋过气去，恨恨地跟我说了一句：“一张报纸，哪里会用到康熙字典里的生僻字。这小子成心讹我。”

再后来，陈泰宁就离开了那家报社，去了一家比较文艺的杂志社，可杂志社最终因为市场和销路的问题停刊了。和陈泰宁比较熟悉的一个同学说，他回家去做了老师。

有一年，我们都十分敬重的一个教授病重。负责联络的同学通知了在这个城市里工作的很多人，但最终来的却没有几个。人在老家的陈泰宁，就这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教授的病房。他比大学时候还要瘦，戴了近视眼镜。脱掉棉衣，里面依旧是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头发剪得短短的，一脸焦急。

“你们怎么不通知我，如果不是王涛跟我说……”他忽然哽咽起来。

教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对他招招手说：“行了，陈泰宁，你看看你，这么多年也改不了这个脾气。”

我们忽然都觉得惭愧，因为我们都忘了，陈泰宁一旦喜欢上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就会一辈子喜欢下去。原来，教授一直没有忘。

教授最终还是没有熬过冬天，就这样走了。参加完追悼会，大家又聚在一起。有个做刊物的同学力邀陈泰宁加入他们杂志社，陈泰宁摇摇头说：“我还是最喜欢教书了。”

后来，据这个办刊物的同学说，陈泰宁班里的一个学生参加了一个全国著名的作文大赛，拿了一等奖，指导老师就是陈泰宁。

他和我说：“你知道，有一次我因为出差去了陈泰宁家乡。正好空闲，去他家找他，想约他写几篇稿子。他老婆说他在学校给学生上课。我找到学校，跑到他那个班级的教室外，他正在跟学生讲屈原。讲到激动处，一脸幸福样儿。我看着那班里的学生，个个表情如痴如醉，忽然觉得陈泰宁是对的，他真的很适合做老师。我还看到那班级的后墙上贴着几个大字，写着：你来一趟人间，要看看太阳，和心爱的人，一起走在街上。”

我点点头想，陈泰宁果真是陈泰宁，这么多年一点儿也没有变，依然喜欢海子，依然将屈原奉为心中的“男神”，依然愿意活得像一枚小小的太阳……

你从哪里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表舅是70年代生人，高中辍学南下打工时，正值南方“淘金”热。表舅去找家里的一个堂叔，这个堂叔在一家大公司做仓库管理员。

堂叔见到表舅，先是把他数落了一顿，堂叔说：“穿成这样，一看就是乡下娃，会让别人瞧不起的，你赶紧去买身新衣服，我好带你去见老板。”

表舅说：“我这身衣服是从家里出来之前刚买的。”

堂叔撇撇嘴，说：“先洗个澡，理个发吧。”

后来，堂叔找了他儿子的一身西服，要表舅换上。表舅看看衣服，说：“叔，找老板能给我安排个什么工作？”

“先和我一样，看仓库。不然，你还想去坐办公室啊。”

“那我就不穿这身西服了，没有必要。我这身衣服，还是挺好的。”看表舅执意不换，堂叔也没有再劝，只是说：“老板看不起你，不给你工作，你可别怪我。”

面试的过程倒是简单。老板忙乱之中，抽了一点时间，问了问表舅的学历、家庭，又听说是堂叔的亲戚，就点了点头。

“希望你在我们这里好好做，仓库的事情可大可小，把东西照看好就行。”老板说。

表舅点点头说：“我一定会照看好。”

老板没有再说什么，表舅就留下来开始照管仓库。堂叔有了表舅的帮忙，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表舅人年轻，腿脚麻利，离住处稍微远点的仓库，堂叔就差表舅去看。表舅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来回两次，去查看仓库的情况。

堂叔说：“在外打工，人要机灵一点。一天察看两次就行了，你看四次，也没有人给你四次的钱。脑子这么不转弯，怪不得考不上大学。”

表舅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一天之中，仍然去看四次。南方到了夏季多雨，又有台风。那天，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来，表舅跑得更勤快了，堂叔撇着嘴笑着说：“傻小子，台风刮不走那些货的，你就别傻费劲了。”

表舅不停脚，忙着去拿遮雨布。他还没出门，风就乎乎刮了起来。雨点像黄豆粒一般落下来，表舅拖着遮雨布，艰难地朝前走。堂叔在后面跺着脚喊：“臭小子，你快点回来。这么大的雨，你不去，老板也不会怪我们的。”

也许是风雨太大了，表舅根本没有听见堂叔说的话。他拖着遮雨布，加快脚步。风摇得树叶乱飞，雨已经像瓢泼的一样。表舅淋成了落汤鸡，摊开遮雨布，货物总算都被盖了起来。他又逐个角加固，害怕风把遮雨布吹走。

表舅没有想到，老板这个时候会来。老板手里也没有伞，人站在风雨里，也变成了水人。他帮着表舅，把遮雨布弄牢固。然后说：“风雨太大，赶紧回去吧。”

表舅点点头，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住处，又被堂叔一顿臭骂。堂叔并不知道表舅遇到老板的事情，所以，当表舅被调到公司办公室里工作的时候，堂叔一脸吃惊。

“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啊，老板怎么就让你坐办公室了。”表舅没有说话，收拾好行李，给堂叔鞠了个躬走了。老板让表舅跟着他去接待客户，表舅说：“我什么都不会。”

老板说：“什么都不会，可以慢慢学。”

表舅就这样一边学一边做，进步却并不慢。老板说：“高中还没毕业，怎么就不读书了？”

表舅说：“家里穷，我不能连累父母，我弟弟妹妹也需要读书。”老板点点头，说：“学习总是有机会的，你现在就学得很好。做得也不错，再接再厉。”

堂叔听说老板器重表舅，找到表舅的办公室，拿着一叠各式各样的发票说：“娃儿，你出息了，也不能忘了堂叔。你看看，我的这些发票，你找地方给我报报。”

表舅接过发票看了看，从钱包里拿出钱来，递给堂叔说：“下不为例。”

堂叔气得直跺脚，说：“你小子走了运，就忘了穷亲戚。也不想想，没有我，你能坐在这办公室里。看着吧，你小子爬得高，跌得惨！”老板问表舅：“那个仓库保管员为什么骂你？”

表舅说：“他是我叔叔，我受他恩惠，做了让他不满意的事情。

他骂我两句，也是应该的。”

老板点点头，说：“下个项目，你自己跟进吧。正好这两天有个客户要过来，你去接待一下。”

客户是贵客，如果谈成了，就能拿到一个大项目。助理问表舅接待宴会订在哪里，表舅选了一家中上等的粤菜馆。

客户是位老人家，在海外做生意多年。和表舅说了很多自己的经历，两个人相谈甚欢。结束用餐之后，表舅嘱咐助理打包饭菜。助理一脸尴尬，觉得表舅当着客户这么做，未免显得太小气了。助理递了一个眼色，表舅权当没看见。

接下来的几天，客户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助理在心里暗暗埋怨表舅，觉得是他的小气赶跑了客户。

又过了几天，老板拿了合同过来，兴奋地说：“客户已经签了合同，还讲明要你跟进这个项目。干得漂亮！”

很多年之后，已经有了自己公司的表舅，和我们说起他得到第一桶金的过程，态度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因为表弟要创业，希望他给一些建议，表舅才说了一些自己的故事。表弟听后，叹口气说：“时代已经变了，你那个时候的价值观，大概已经不适用于这个时代了。”

表舅笑了笑，说：“也许在有些地方，真的不适用了。但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想要做好事情，就一定得记住，要时常问问自己，你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事，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表弟听完默默点点头，也许有了表舅的指引，他不会迷失自己。

不，不愿意就此而已

简悦离了婚之后，和我坐在一起喝茶。

她说：“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结婚。像你这样，轻松自在只谈恋爱。多好！你看我，为了一个离婚官司，跑来跑去，最后分到那么一点财产。想想真是无趣极了！”

“那么，当时为何还要如此疲于奔命地挣扎？”我问她。

她答：“因为我不愿意过那种生活，不愿意就此而已。”

她端起一杯茶，一口喝完了。

简悦的婚姻只有三年，婚后一年半，发现丈夫出轨。她愤懑不已，调查来调查去，却发现丈夫的出轨对象是丈夫的旧相识。在她和丈夫还没有这段婚姻之前，他们已经要好。简悦怒火中烧，找丈夫问：“为何你不选择与她结婚？”

“因为她并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你才是最适合过日子的女人。”丈夫答得坦白简单，他看重简悦持家有道，又肯努力生活。不会爱慕虚荣，又很踏实勤奋。他是一个实际的男人，因此选择与简悦结婚，而与另外一个女人谈恋爱。

算盘打得如此之精，让简悦无话可说。但是，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离婚。家人和朋友都劝她，干吗离婚呢，再找一个也不过如此。男人不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何况，她先生自身的条件和家世都不错。

一个离婚的女人，即使是没有孩子，在这个社会里还是会被人看低一些。简悦咬咬牙，还是把离婚协议递到了丈夫面前。

“我自然不会同你离婚，不然我一开始就不会和你结婚。”

丈夫摆明态度，简悦有些怒不可遏。她并不知道，原来人如果选择了无耻，是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的。

不过后面还有更无耻的。

丈夫说：“我不会减少一分家用，你愿意买什么都可以去买，我保证你的物质生活要比你所有的朋友都要好。简悦，人也不能太贪心，求得好的物质生活，便不能对精神生活再要求什么。哪有那么完美的生活？”

简悦冷笑，说：“你不是正在享受完美的生活吗？”

“简悦，你何必这么聪明。很多女人，处在你这个位置，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又何苦？即使我们离婚，你会快乐吗？”

丈夫这么理智冷静地帮她分析利弊，简悦反而消了气，不再愤怒。她问：“为何我要委屈自己，成全你们？”

“这一点，你嫁给我时不是早就想清楚了。你知道，我会让你过上比别人都要好很多的日子。”简悦叹一口气，她一点也不否认，他说的有道理。但是，道理同实际情况不符，也可以变成歪理。

简悦说：“原来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接着就搬了出去。丈夫却迟迟没有签字，简悦请了律师，向法院起诉。

律师劝她说：“简女士，你坚持要打官司吗？”

“当然要打，他既然认定了我是图他的钱，我也不好不表明我的态度，我就是图他的钱！”

那一阵子，我们都把简悦叫作“愤怒的小鸟”。我想，大约她是因为认清了事实，才会这样怒不可遏。然而后来她说，她是因为恼羞成怒，成心不愿意让他过安稳日子。

大约男人永远不会理解，一个曾经爱着自己的女人，一旦不爱了，为何会变得那么可怕。

我们都劝简悦，为何为了一个不是张无忌的男人，生生把自己逼成周芷若呢！

简悦说：“既然我在他的眼里就是爱钱的丑陋女人，那么我就让他看看，我真的丑起来是什么样子！”

离婚弄得人仰马翻，邻里皆知。丈夫被逼无奈，只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因为丈夫是过失方，简悦分到了一半的财产。

俩人走出法庭，已经成为前夫的男人看着简悦说：“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为了钱！”

简悦笑着说：“对啊，我就是为了钱。生活多实际，不是为了钱，谁会跟你这样的人过日子。不然，你去问问你的那个第三者看看。倘若你是个穷光蛋，她还愿不愿意顶着第三者的名声，跟你谈恋爱。”一番抢白，倒让前夫哑口无言。离婚官司结束之后，简悦有些落寞。这一番折腾，本不是她的意愿。

只是，意难平。

简悦说：“谁不渴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只是没办法，遇到这样的事情，我总是不愿意忍字当头。因为实在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她将从前夫那里得到的那笔为数可观的离婚赔偿金，拿出将近一半捐给了一个公益组织。那是一个帮助遭受家暴妇女的公益组织。简悦说：“虽然有人说，男人都是一样，生活不过如此。但是，不该忍受的，不能忍受的，不想忍受的，通通应该鼓起勇气反抗一下。哪怕有时候不成功，或者会遭遇更可怕的生活。但是，我们终归是努力过。”

我想，真的努力过的人，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来吧。而这个世界如此精彩，就是因为有那么多人不愿意耽于现在的生活。

他们说，不，我们不愿意就此生活下去。于是努力跨出一步，见识了更多的人和事，看到了更多的风景。生活因此给予他们很多无形的礼物，他们的人生也变得比别人更加丰沛。

生命吱吱作响，生活翻腾不休

早上起床之后，她抬头看了看窗外。被玻璃挡住的天空，依然灰蒙蒙一片，又是雾霾天！走进卫生间，洗脸的时候，看到镜子中那个蓬乱头发的自己。她忽然下定决心，准备开始做两件事情。

第一，结束现在朝九晚五、食之无味的生活；

第二，和一段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的恋情说拜拜。

收拾完之后，她背上包，戴着口罩出了门。等公交车的时候，风就这样刮起来。她抬头看看天，雾霾依旧浓重不散。

她太了解自己，从来都学不会任性。知道生活是实际而悲哀的事情，所以，做学生时，就好好学习，名列前茅。工作之后，她刻苦上进，勤勉努力，也获得了一些成绩。

她也知道，相处了三年的男友，心早已不在她身上。她曾经看到他在陌陌上和两个女孩聊得热火朝天。她选择听之任之，她觉得结婚之后，迟早也都是这样。

小阮在没有去世之前，曾经这样和她说：“和谁结婚，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疑心这句话也是小阮从什么人那里听来的，但是，她却没有办法反驳。小阮是她的好朋友，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好闺蜜。她们一起来到这座城市读大学，后来也都留在了这里。小阮结婚的时候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呐？”

她笑笑，没有回答。小阮结婚前便辞了工作，因为要生孩子。她问小阮：“你开心吗？”

小阮说：“什么是开心？生活不都是这样吗？”

然后，她又听见小阮幽幽地抱怨一句：“我本来真的不想活成我妈那样的，重复她的生活。但是，现在我也只能这样了。”

彼时，她很想替小阮分担一些不开心，但是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然后她发现，人们一旦选择了一种生活模式，就等于为自己戴上了一副枷锁。他们常常会抱怨枷锁的沉重、不方便，对枷锁恨得牙痒痒。但是，却没有人愿意轻易放弃。

她想起凯文·史派西在《美国美人》中的那句台词：“我们为什么要结婚，是因为我们不想看起来和别人不同。”

小阮带着孩子和丈夫，邀请她和男友一起出来吃饭。吃到中途，常常会劝一句：“你们俩赶紧结婚吧。都这么多年了，不结婚想干吗啊？”

小阮真的是当妈的人了，一个转身，场景一换，身边站了老公和孩子。自己立刻进入了角色当中，感同身受。

她笑一笑，不说话只喝了一口酒。男朋友见她不说话，也就摇摇头耸耸肩膀。这个话题到了这里，也算是结束了。

后来，她和小阮说起男朋友聊陌陌的事情，小阮脸上都是愤怒：

“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老公手机里也藏着我不知道的东西，整天换密码。还以为我不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揭穿他。”

然后又劝她：“结婚吧，也许是因为你不和他结婚，他才去聊陌陌的。”

“是吗？你是这么认为的？”她认真地看着小阮。

小阮却看着婴儿车里的孩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和谁结婚，最后都是一样的。”

她不知道小阮是什么时候生的病，她接到通知赶到医院的时候，小阮坐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眼睛红红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死亡是一件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事情。

小阮说过，她不想重复过她母亲的生活，做个家庭主妇，唠唠叨叨地自言自语，最后弄得孩子和丈夫都嫌弃。

小阮啊，小阮，原来并没有母亲那样的运气。她已经无法看到孩子长大，也无法再面对庸常的生活。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她半年，一直到小阮去世之前，她也没有找到答案。参加完小阮的葬礼，小阮的丈夫给了她一封信，他说：“小阮嘱咐我交给你。”

墓园清净，她坐在石阶上，拆开那封信。是小阮的笔记，只写了寥寥几句。小阮说：“也许死亡是在我对生活心灰意冷的时候靠近我的。原来，我并不适合过这种人人都觉得是好日子的生活。

“你还记得我们背过的那首诗吗？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一个人违背自己的意愿，过自己其实不想过的生活，那他可不就是尸位素餐、行尸走肉吗？

“你如果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千万不要踏进来。不然你终究会后悔至死，就像我一样。”

从墓园回来的路上，看着山道两旁的苍翠青松，她听见心里某处咕咚一声，一个想法就这样瓜熟蒂落。辞职之后，她去参加了潜水课程。

之后又去了海洋馆，学习了一段时间，做了海豚驯养员。

某天晚上，同事们聚在一起吃饭，因为一个同事要离职。他报了登山队，面试和训练测试都通过了，准备去挑战珠峰。

她坐在那个同事的旁边，看到他的侧脸，发现原来线条竟然如此刚毅分明。不似他的正面，温和柔软。

她想，这真是像极了眼前的生活，角度不同，看到的东西永远不同。只要愿意去看看它翻腾不休的模样，不要畏怯，不要懦弱，总会看到它很多不一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