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妇诗[243] 三首并序

秦嘉，字士会，陇西人也，为郡上计[244]。其妻徐淑，寝疾还家[245]，不获面别，赠诗云尔[246]。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247]。
忧艰常早至[248]，欢会常苦晚。
念当奉时役[249]，去尔日遥远。
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
省书情凄怆[250]，临食不能饭[251]。
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
长夜不能眠，伏枕独展转[252]。
忧来如寻环，匪席不可卷[253]。

【注释】

[243] 这三首诗是秦嘉赠别妻子之作。第一首诗，写自己接到官府的任务，想到分别日久，会面艰难，遂遣车往妻子母家相迎，未料妻子尚未痊愈，只得空车而返。诗人看着病中的妻子捎来的书信，忧愁得寝食难安。第二首写想起自己与妻子少年孤苦，成婚后欢聚日少，如今又面临分别，欲亲自往岳家探视妻子，无奈道路隔阻，未能成行，只能暗自在心中立下“笃终始”、“属恩义”的誓言。第三首写即将启程赴京时，回顾空房，仿佛想见妻子的姿容，不能当面道辞，只能托人捎去礼物，以通款曲。诗歌风格清淡、平易，情辞动人，是东汉文人五言抒情诗中较具代表性的作品。秦嘉与其夫人情事，亦传为千古佳话。南朝梁钟嵘《诗品》谓秦嘉夫妇“事既可伤，文亦凄怨”。

[244] 上计：秦汉时郡国的奏使，岁末入京上报郡国户口、赋税等情况，以资考绩。

[245] 寝疾还家：即卧病归母家。

[246] 云尔：用于句尾，表示如此而已。

[247] 屯蹇（jiǎn）：《易经》中屯卦与蹇卦，谓艰难、困顿。

[248] 忧艰：忧愁困苦。

[249] 时役：谓被任命为上计吏。

[250] 省（xǐng）书：看信。

[251] 饭：吃饭。

[252] 展转：即辗转。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253] 忧来如寻环，匪席不可卷：这一句乃化用《诗经·邶风·柏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原意指心意不可转移，这里指忧愁弥漫于心，难以排遣。寻环，回旋，周而复始。

皇灵无私亲，为善荷天禄[254]。
伤我与尔身，少小罹茕独[255]。
既得结大义[256]，欢乐苦不足。
念当远离别，思念叙款曲[257]。
河广无舟梁[258]，道近隔邱陆。
临路怀惆怅，中驾正踯躅[259]。
浮云起高山，悲风激深谷[260]。
良马不回鞍，轻车不转毂[261]。
针药可屡进，愁思难为数[262]。
贞士笃终始[263]，恩义不可属[264]。

【注释】

[254] 皇灵无私亲，为善荷天禄：谓上天公正无私，做善事的自然能得到福禄。皇灵，天帝。荷，承蒙。天禄，天赐的福禄。

[255] 少小罹茕（qióng）独：谓幼年孤苦伶仃。少小，少年时。罹，遭受。茕独，孤苦。

[256] 结大义：谓男女结婚。

[257] 款曲：衷肠，殷勤的心意。

[258] 舟梁：船只与桥梁的并称。

[259] 中驾：驾车行进途中。

[260] 悲风激深谷：谓寒风在深深的山谷中激荡。悲风，凄厉的寒风。

[261] 良马不回鞍，轻车不转毂（gǔ）：谓良种的骏马不肯调头，轻快的好车却不肯驶进，形容中道踟蹰，进退两难。回鞍，即回马。转毂，谓车轮转动。

[262] 针药可屡进，愁思难为数：谓针药医得好疾病，却医不好数不尽的愁思。针药，针灸和药物。

[263] 贞士笃终始：谓品行高洁的君子志行专一，对人对事都是有始有终。贞士，品行方正的君子。笃，专一。终始，有始有终。

[264] 不可属：乃“可不属”之倒，谓不可不属。属，连续。

肃肃仆夫征[265]，锵锵扬和铃[266]。
清晨当引迈[267]，束带待鸡鸣[268]。
顾看空室中，仿佛想姿形[269]。
一别怀万恨，起坐为不宁。
何用叙我心，遗思致款诚[270]。
宝钗好耀首，明镜可鉴形。
芳香去垢秽[271]，素琴有清声[272]。
诗人感木瓜，乃欲答瑶琼[273]。
愧彼赠我厚，惭此往物轻[274]。
虽知未足报，贵用叙我情[275]。

【注释】

[265] 肃肃仆夫征：这一句化用了《诗经·召南·小星》“肃肃宵征，夙夜在公”。谓驾车人疾速地行进在路上。肃肃，疾速貌。仆夫，驾驭车马的人。

[266] 和铃：车铃。

[267] 引迈：上路。

[268] 束带：衣着庄重。

[269] 仿佛想姿形：谓诗人隐约想象出了妻子平日在家时的身形体态。

[270] 遗思致款诚：谓希望我送的礼物能向你传达我的殷勤志诚。款诚，忠诚。

[271] 垢秽：肮脏的东西。

[272] 素琴：无装饰的琴。

[273] 诗人感木瓜，乃欲答瑶琼：这句化用了《诗经·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谓相互馈赠，彼此倾心。瑶琼，美玉。

[274] 愧彼赠我厚，惭此往物轻：谓诗人心中惭愧，钗、镜、香、琴四物太轻，不足以报答妻子平日相待的深情厚谊。

[275] 虽知未足报，贵用叙我情：谓明知这礼物不足以报答妻子，好在可以借此表达我的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