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城百里之外,有一处小镇,名为小桃镇,镇子不大,人家不多,但客栈林立,街市热闹,每日迎来送往的都是过往商客或是江湖侠士。
这并不是因为小镇有什么特别之处,才会吸引众人汇聚在这里,而是在距离小桃镇五里之外的地方,有处以桃花、桃酒闻名于世的天桃县,无论是赏花会友,还是冲着醇香的桃酒,这儿的游人一直络绎不绝。
不过天桃县里有县规,凡游旅之人,不得留宿县内,于是专门招待外人的小桃镇便应运而生。
小桃镇不设宵禁,大街上到处有巡逻的衙役,余阴和云月半即使踏着夜色赶来,却也没人阻拦,反而有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客栈门口拉他们两人入住。
可他们两人的目的地却是小桃镇中央,那处最大的客栈,名字唤做云桃客栈,表面上做着正经生意,实则却是云花谷的一处暗桩。
客栈内的小二们个个机灵,当余阴两人拿出路引后,便忙不迭的将他们带入了后厨。
油光满面的厨子们,多数是膀肥腰圆的大汉,有的还带着象征有罪之人的刺青,年纪不大的余阴,娃娃脸的云月半显得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一时间成了被关注的中心。
一个身高足有九尺,赤着膀子,肌肉结实却布满狰狞的刀疤与箭痕,脸上还挂着刺青的厨子,一边忙着利落的切煎烹炒,不忘粗声粗气问带路的小二,道:“苏二,这两个小娃娃是哪来的?怎带到了后厨来?莫不是怕家里的肉不够吃,给哥几个打牙祭的?”
说完,混合着铿锵的切砍声,众大汉哄笑起来。
云月半哪受得了这种嘲讽,抬手就要从袖子里摸出毒药,打算给这些粗汉子一些颜色瞧瞧,可余阴却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他的手,让他作罢。
即使不能还以厉害,但云月半嘴巴上却也不服输,反呛道:“敢吃爷爷的肉,你们这群家伙还是再修行个几百年吧!以免让爷爷我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呵~,竟还不服输?你这小身板,还不够我一拳练的,走,我们去外面过过招。”
把大刀往菜板上一定,大汉握了握拳头,似是和云月半较上了劲,一旁深知大汉厉害的小二急了。
小二:“闵烈,别无礼,这两位是谷中人,是贵客。”
这里多数都曾是身负人命的有罪之人,比起嫌恶,外面的人更多的是畏惧,能进后厨的,除了是云花谷的人,旁人也没这个胆量和能耐,余阴和云月半的来历,闵烈自然猜得到。
可他没有罢手的意思,只是笑道:“既然是自家人,那就更该交交手了,凭啥你们这种细胳膊细腿的小娃娃能呆在谷内,像我这种有真功夫的却要待在这儿当厨子?”
闵烈铁了心要给谷中来的余阴和云月半立威,苏二知道他不听劝的性子,忙要护着余阴和云月半先退出去,再打算去叫掌柜的来见人。
谁知余阴却没打算退却,反而冲挑事的闵烈道:“你五岁习武,天资卓越,可秉性暴虐,你娘怕你在村里惹出祸事,用一担糙米将你送入了军营,本期望你能闯出个前程,可谁知,仅仅为了一口窝窝,你就打死了两个兵营的守卫,生生气死了爹娘。”
“....你..你怎么会知道?”
闵烈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脸色变得煞白,盯着余阴宛若盯着仇人,苏二真怕他恼羞成怒冲上来不管不顾的发飙,便往余阴和云月半身边凑了凑,用不算高大的身躯提前护住了他们。
余阴漫不经心道:“你都说我们是自家人了,自家人哪里会不知道自家人的事?!你说呢?”
九尺的大汉,紧紧地咬着牙关,不清楚愤怒还是悔恨多一些,只是那青筋暴突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云月半不由下意识的缩到了余阴的身后。
余阴却没觉得这人可怕,继续道:“云花谷是收留罪人没错,可却并不是只根据武力高低决定居何处何位,你虽武力超群,又有一位贵人赏识,由此躲过死罪,可品性尚待考量,饶是在这儿磨砺了几年性子,却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你自问,你可曾去坟前祭奠过死去的爹娘?那两个被你打死的兵士,你可曾记得他们的名字,又可曾过问他们的妻儿老小是否安好?现在,见到我们两个手无寸铁,还没有武力傍身的小娃娃,你想到的却只是欺辱,又如何能指望你这般无心无德的人堪当大任?!”
一番话,余阴说的是针针见血,没给那闵烈留丝毫的情面。
后厨内已没了起哄的人,一时间静的可怕,任凭外面的小二如何催菜,这儿却没有人有丝毫的回应。
双目赤红着,闵烈不知是恼是愧,握紧的拳头最终松开,他没有再为难余阴和云月半,只沉默着重新拿起了菜刀,做着厨子的活计。
闵烈本就是这后厨内的头头,由他领头,旁人也没有再造次,一时间后厨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苏二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带着余阴和云月半穿过后厨,去了客栈掌柜所在的后院。
这里的掌柜,名唤娇娘,虽说已徐娘半老,可风韵犹存,是这家云桃客栈的活招牌,更是云花谷在此处暗哨的领头。
她已在院子里将后厨的响动听了个清清楚楚,见到余阴,调侃道:“几年不见,你这小丫头的伶牙俐齿还是那么厉害,当真是半点亏吃不得,欺负起我的人来可越发熟练了。”
余阴笑道:“娇娘这话说的,我可是好心帮你管教难缠的手下,到头来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娇娘磕了磕手里的旱烟,道:“还别说,那小子经过这么一遭,说不定那要命的性子能和你几年前料理的苏二一般,改上一改,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二一听掌柜的提起了他,想起第一次见余阴时,他那份骄横无知是如何被生生虐没的情形,心虚的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并没搭茬。
余阴没注意苏二如何,只挑眉道:“那娇娘你可要谢我?”
“要谢,也应是那小子谢你,干我何事?!小丫头莫要讹我。”
笑吟吟冲余阴吐了口烟,唤上云月半,将他们在后院安顿下来。
一路的旅途颠簸,让他们两人都疲惫不堪,云月半吃饱喝足后呼呼大睡,余阴却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将此次去青王府踩哨子所得的见闻,写成书信,传回谷中。
平时消息传递可用信鸽,可是像这种踩哨子,也就是查案子所得来的见闻必须通过暗桩传递回去,是云花谷一直以来的规矩,这也是余阴与云月半为何非要来到云桃客栈这个暗桩的原因。
回想着这数月来的大事小情,余阴提笔写下了她所查到的,关于青王妃孟清淑的一切。
写下寥寥数语后,余阴搓了些朱砂在手上,附上由青王世子处得来的血书,然后按照云花谷在暗桩内传递消息的规矩,在信纸的背面印下了自己的掌印,才将信小心折好,放入了信封。
最后滴上红蜡,刻下一枚阴字模样的印章封口,余阴才不紧不慢的去了娇娘的卧房。
娇娘在屋内摆着茶点,似是早知余阴会寻来。
将信封递上,余阴恭敬道:“劳烦娇娘。”
娇娘抬手接过那信封,拿着旱烟桌边敲了敲,不多时从窗外伸进来了一只细嫩的手。
“快马送回谷中,不可怠慢。”
将那封信放到窗外伸进来的手里后,娇娘嘱咐了一句,窗外的人回了声是,便匆忙告退。
“小丫头,你是否还有要事傍身?”
等送信的人一走,娇娘点上旱烟,看着烟雾缭绕,漫不经心地的问了一句。
余阴喝了口茶,道:“此事已了,并无旁事,你既然问我,是不是有事需我去办?”
娇娘:“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不过,这并不是谷内的事,而是一桩俗事。”
“俗事?说来听听。”余阴来了兴致。
娇娘道:“近些日子,天桃县内出了几桩命案,遇害的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搞得人心惶惶,你不妨查一查这件案子。”
余阴面露迟疑,道:“天桃县的地界不是有位铁面无私的县太爷?他也查不出凶手?”
娇娘:“你说的那位县太爷早已病逝了,你应知天桃县这儿的特殊,继任者是他的小女儿寒桃,年纪尚浅,阅历不足,恐怕难以应付这几桩命案。”
天桃县的特殊性,余阴自是知晓的,据说当年跟随着大赢开国皇帝赵云逍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左膀右臂寒温之,不像其他开国功臣那般要了肥沃封地,而是独选了当时还是不毛之地的天桃县,之后历代的县官,都由寒家人世袭继承,而不是如其他地方一般由朝廷委派,即使是几番朝廷体制大改后,天桃县的这一传统也没有改变。
思量了片刻,余阴最终还是应下了这件事,对娇娘道:“我会尽力而为。”
娇娘吐了口烟圈,又道:“你这次去江雨城,办的是何事?”
余阴笑了,道:“娇娘,你知道规矩的。”
“唉,难得想听你说说话,罢了,不说就不说,规矩什么的,还真是麻烦。”
娇娘干脆的作罢,两人撇开这一茬,继续谈起了天桃县的事,直至天亮后,云月半寻来,她们才各自带着眼底的乌青,就此分别。
仅仅两日之后,云生白便拿到了余阴所写的书信,去掉蜡封,抽掉血书,慢慢展开信纸,抖落多余的朱砂,娟秀利落的小字跃入眼帘。
“青王妃孟氏,与先太子赵陵昀有私情,正元十七年末,谋反案后,青王娶其为妃,救其出京,得以免祸。
今青王世子赵青砚,实则诞于正元十八年中,为先太子血脉,有胎记及孟氏血书为证。
正元二十年,孟氏又诞下二子,一子唤十全,一子名十美,受其贴身嬷嬷所托,交由七姐谷内安置。
两子父不明,孟氏自愧于先太子,服毒而殒,距今七年之久,与他人无碍,乃自戕也,尸骨葬于慈心庵,可派人查验所禀属实。
然,前尘已了,后人无罪,奉上此言,望谷主谨慎处之。
另,青王府内现暗探,乃夜凉国人,欲寻兵坊布防图,掳青王世子,意图未明,其余琐事,返谷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