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秋不小心睡着了,初冬的图书馆,带着丝丝凉意。她的二外是西班牙语,复杂的动词变位,倦极了的她终于在摊开的西语词典上睡着。
醒来发现阅读室的灯都已经打开,透过大块的玻璃结构外墙看天空尽头乌云密布,黑沉得如同泼墨。
近处的几张书桌还有厚厚的参考资料,只是人都不在了,远处的长桌上也有人趴着睡觉。学习是一件辛苦的事,大多数人都为此付出努力。
信秋收集好手边资料,她想借一本西语的参考书回去看。在书籍库,她浏览了外语的所有的书架,才在最后排的陈旧木架找到。书在顶格,她不得不踮起脚试着去拿。
却有人从她背后轻松把书拿下,信秋回头,是郑明川。
他身材颀长,虚虚地拢在她的身后。
信秋愣愣地问:“你怎么了,那么没精神?”
郑明川摇头,说话带着些疲倦:“没有,最近的功课多,晚上熬夜。”
他把书放到信秋手里,信秋才说谢谢。
她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郑明川手里也放着几本书,回答她:“老师要求做案例分析,过来找点儿资料。”
因为在最后排,他挡在她的身前,她走不出去。郑明川问她:“去食堂吃饭好吗?”
“好。”信秋点头。
她心里不由得小声叹气,这样的生疏,这样的不能习惯。
郑明川拉她的手,信秋有点迟疑,还是只是笑着任他握着和他说话,他们关系才有所缓和,她不想弄得太僵。
然后他才笑起来,像是之前紧绷着假装着不在乎。
郑明川和信秋一起排队,他看着窗口摆出的菜,问:“带鱼里的是什么?”
信秋飞快地看了眼说:“是菠萝。”
这样奇特的搭配,郑明川问:“你要吃吗?”
信秋点头:“好。这里有个粤菜师傅,带鱼里放菠萝还挺好吃的,酸酸甜甜的。”她讲到吃的时候特别神采飞扬。
总共就八个菜供选择,郑明川问:“素炒藕片要吗?”
郑明川喜欢吃很嫩的莲藕,拌糖吃或是清炒。信秋嗔道:“你爱吃就买,还来问我。”
郑明川没好气地回她:“我好心问你的,你还嫌弃。”
最后买了带鱼、炸鸡腿、蘑菇豆腐、素炒藕片,因为是吃饭的时候,郑明川捧着菜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两个座位。他问信秋:“他们都有汤,是哪里打的?”
信秋问:“你要喝吗,我去买。”还不待郑明川说话,她已经站起身去买汤,又加一句,“你很少在食堂吃?”
她回来时,看见郑明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问:“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客气?”
信秋辩解:“我没有。”
邻桌是一群一起下课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好不热闹。
郑明川忍耐地说:“如果你没有,你现在在做什么?照顾我,对我好吗?”他问,“姐,以前我们是这样的吗?”
信秋想辩解,郑明川替她说:“因为我妈妈让你照顾我不是吗?或者还有你父母?”
他的口气很讽刺,信秋怔怔地望着他。
他不肯再说话。
分开时,郑明川说:“我去上课了。”
信秋“哦”一声:“我回宿舍,你晚上的课在哪里?”
郑明川才说:“在第二教学楼。”
天色很糟糕,像是随时要发作一番,信秋还是唠叨了一句:“看样子会下雨,你有没有带伞?”
郑明川不在乎地摆手说:“下雨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走了。”
信秋刚回宿舍一阵,天就突然下起大雨。雨滴很大,打在阳台的黑色铁栏上,很快就湿了地面,信秋急忙去收宿舍晾着的衣服。
女生宿舍衣服挂满了衣架,信秋正有些手忙脚乱,宿舍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把衣服都扔回屋里,电话响到尾音,是阮密的求助电话。
“信秋,我回不来了,雨特别大,我没带伞。”可怜兮兮的语气。
信秋笑着问她:“在哪里?”
阮密委屈道:“在图书馆呢。死邵言,把我拉来结果自己倒跑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信秋问:“我现在过来吗?”
外头的雨实在太大了,地面已经有积水,人若这时在雨里走,肯定是一身都湿了。
阮密说:“等雨小点儿你再过来吧。我这边还有点活儿,八点左右你过来好吗?”
信秋说知道了,阮密说超级感谢。
等七点多雨就小了,快八点信秋下楼,她走几步没想到遇到楚河生,楚河生开了一辆跑车,笑着招手:“师姐,上车。”
信秋上车,吃惊问:“河生,你的车?”不是不知道他家境优越,但这样一辆车,奢华到超过了代步需要,他的条件未免太好。
楚河生说:“不是,是家里的,我借来开两天。”又抱怨,“我想买,学校里有不少人开车上学,但家里不肯,说太招摇,真没劲。”
信秋点头赞同,楚河生说:“师姐去哪儿?”
信秋和他说起室友的求救电话,两人哈哈大笑。
路过第二教学楼的时候,信秋突然说:“在这里停一下。”
正好是小课之间的休息,大的阶梯教室,一下课很多人都站在走廊上说话聊天,郑明川身旁站着不少人,看见信秋的时候他很吃惊,问:“姐你怎么来了?”
信秋递给他伞,说:“可能还会下大雨,我顺路给你。”
信秋的手边并没有第二把伞,而从走廊伸出手去,手心里会接到不停滴落的雨。
冯肖打招呼:“你好啊。”看她驼色的羊绒外套有点雨水挂着,“雨很大吧?”
雨后更添冷意,信秋还没说话,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郑明川突然觉得无法假装,心里说好的和她重做姐弟,难道重做姐弟是这样的吧?有一次他们爬山下起了雨,他们正翻墙找下山的捷径,翻过墙就是一个酒店的范围,雨润的墙头的苔藓异常滑软,他没抱牢,她不小心地摔在地上,衣服几处都脏了,他就说了句英文“Are you OK?It's just a shower(你还好吗?这只是个沐浴)”。她龇牙咧嘴地冲他生气,又不敢声张,他们两人都被浇了透,等出了酒店又得意扬扬地唱歌,歌词有雨天也有天晴,一句句地接下去。
郑明川把信秋递过来的伞直接扔了出去,他看着信秋,眼里闪着幽暗的光,好像疼痛,说话语气却很平静:“我没想到原来我们曾经的姐弟感情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她这样如同保姆的关心,他宁可不要。
接着几天郑明川和信秋都没有碰过面,叶盛问郑明川:“师姐呢?就最近都没出现。”
郑明川在看课堂的PPT,说:“她要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楚河生在找吃的,回头说:“你姐是不是病了?她以前不露面,咱们这可是整洁卫生文明宿舍,现在才几天看看乱成什么样子了。”找到一盒饼干拆了包装扔嘴里嚼,“前几天我碰见她好像是有点感冒。”
郑明川却沉默地点着鼠标,信秋怎么会生病,不过是为了躲开他,她要躲开他是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就如同他来临大前的失去联系。
其实信秋确实病了,起初只是感冒,头昏昏沉沉,校医院给配的感冒药,她还坚持去上课。
阮密说:“你别去了,不就是一堂选修课吗,等我回来教你。”
阮密和信秋都选了同一堂选修课,叫按摩保健,不是因为对这个感兴趣,因为邵言打听过这门课很容易拿高分,九十分以下都是少有。
课上老师讲肩部和颈部的穴位,四人一组开始练习。
老师巡视,赞他们这组最好。四个人不免喜形于色,等老师走远,小声地开始聊天。
熟悉一点另两个女的问:“原来你是外语三年级的啊?那个信秋你们认识吗?”
阮密有些意外她们提到信秋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两个女同学就说:“我们学院都传疯了,说你们学院的信秋倒追金融一年级的郑明川,那跟个做牛做马似的,听说跟前跟后。那个一年级的郑明川也没对她和气过,都是冷眼相看。这女的也挺强的,听说上回郑明川把她送的伞都给扔了,弄得下不了台,她也没生气。”
阮密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谣言,她正要开口反驳,就被邵言给拖到教室外面。阮密说:“你疯了吗,快放开我,我要跟她们说清楚。”
邵言拉着她继续走,直到下了楼梯口才大声说:“你跟这些都不认识信秋和郑明川的人说什么,你说的话都会成为她们的谈资的,搞不好她们还加一句,这是信秋好朋友亲口说的。”
阮密气愤:“关她们什么事啊?信秋那是照顾弟弟,怎么就给传得这么难听了,有这些人什么事?”
邵言又说了几句,阮密虽然听着有道理却咽不下这口气,这个郑明川行事实在太过分了。凭什么啊?
阮密回宿舍时看信秋正倚在床头看《明朝那些事儿》,大约看到有趣的语句,正无声地呵呵笑。
阮密来回踱步,终于还是拉着信秋开骂:“你是没听见她们说得多难听,我真想骂回去。”又交代信秋,“对你那个什么弟弟不要太好,以前的姐弟感情早就过眼云烟了,他就是一只白眼狼,你这算怎么回事。”
信秋把书放下,一脸郑重地说:“你别激动,我知道了。”
阮密见她口气如常,仿佛真的毫不在意,脸色竟比平时还好看些,粉面,眼波流转。她不由得奇道:“怎么你感冒比平时还好看上几分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又惊讶,“我表扬你长得好看,你有什么好哭的?”
信秋随意地擦掉眼泪,忍着喉咙疼和头晕,对着阮密翻出一个白眼,说:“我感冒了,拜托。”
阮密犹疑地看她,说:“你以前都不会的,怎么还哗哗地掉金豆子啊?你该不会是被我的话打击了在哭吧?”
信秋摇头,有气无力地辩解:“就算我想哭,也不可能这样流眼泪啊。”
阮密忙说:“好好,知道了,不要说话了,你现在这样真的好惨的。你要吃什么,我去吃饭给你带回来。”
信秋趴着,随口说:“买点儿粥吧。”
她翻着手上的书,一会儿就闭上眼睛。这回感冒有点重了,头晕晕沉沉,四肢酸疼,喉咙也不舒服,她还要擦眼泪。
都是郑明川的错。
都是他的错。
她以后都不想理他了。
这么一想,信秋又觉得心里酸酸麻麻的,动一下牵得哪里都疼。
门开的时候,她还当是阮密回来了,她把身体侧过去正对着墙壁。大概是生病,她真的有些想哭,她不想让阮密看见。
身体被从后头温柔拥住的时候,信秋猛地一僵:“郑明川——”
他“嗯”了一声说:“你室友让我把粥给你带上来,楼下阿姨拦着不让上来,费了一番口舌。”
郑明川看她的面颊两朵红云,关切地问:“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手已摸到她的额头,他松了口气:“还好,不烫,难受吗?”
郑明川的声音轻柔,切切的关心,信秋于是就点头,说:“嗯,难受。”
“哪里难受?”郑明川贴在她的耳边小声地问,如同诱哄。
信秋嗓子疼,慢吞吞地说:“哪里都疼。”口气委屈十足,像是终于被安慰,于是任性撒娇。
他问她:“要喝粥吗?是皮蛋瘦肉粥。”
信秋把头埋在枕头里,含混不清地说:“不想吃。”
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她埋进他的怀里,怀抱熟悉而温暖,倦意袭来,她迷糊地说:“你陪陪我。”
他的气息就在身边,隔了数分钟,信秋听见他说:“姐,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明明生病的是她,他却在请求,姐,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
信秋断断续续地病了一个冬天,稍好些,酒店的鲁伊姐拜托她帮忙值夜班。这日下班,她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手心发烫,怕是发了烧。
来接她下班的郑明川怪她道:“多大的人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还帮人值班,难受的还是自己。”
信秋不说话,郑明川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说:“不烫的,可能是发了低烧,一会儿去医院看看。”
信秋躺在床上说:“不去,既然没什么要紧我就在床上捂会儿,发一身汗到下午也就好了。”
郑明川说:“那不行,你这样如果烧热了就不好了。”又问,“渴不渴?要吃什么东西吗?”
信秋摇摇头,没胃口。
到了医院,医生开了单子让她检查,最后让她输液。信秋昏昏欲睡,郑明川把她冰凉的手包在手心里。外头下了些雪,那小小的输液室一隅,让人生出几分羡慕的幸福来。
郑明川也有些想睡,他把头埋到她的颈旁,温热的体温,他感觉刚刚好的温暖。
她的什么,他都觉得刚刚好。
信秋醒的时候,护士正在帮她拔针头。她的血管细,手背上有一段明显的淤青。郑明川握着她的手细细地吻过去,温热而虔诚。
信秋带着睡梦的慵懒,声音略哑:“别担心,等明天就好了。”
郑明川没回答,他闭着眼睛趴在她的手上,睫毛像一把扇子刷在她的手心,微微一动,就痒到人心里。隔了一会儿,信秋忍不住笑了。
郑明川接了一大杯开水给她喝。下雪天似乎就特别静,过了好久,等水温热到可以入口了,信秋都喝了。
信秋问:“回家吗?”
郑明川“嗯”了一声。
因是寒假,接下来两人反而很少见面。
信秋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是满满的一桌菜,她写的是“爸妈做的,都是我爱吃的”。
郑明川在昏暗的房间里醒来,窗帘把外头光线挡住了,也不知道是几点。昨夜和易凛、肖绍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一起聚会,很晚才到家。郑明川点开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他翻了下朋友圈,看见信秋的,戳了戳她的头像,吃,吃,就知道吃。
他发现她的头像是新换的,剪了刘海儿,唔,很好看。
他穿着灰色圆领的睡衣和藏青色的宽松睡裤,头发竖着,跑到楼下去找东西吃。
忙了整年的郑思源在过年这几天也都在家,见郑明川匆匆忙忙地跑进厨房说想吃清汤面,然后端着几个早上多下来的虾饺皇一口一个地在吃。
“这都几点了才吃早饭。”郑思源说。
许西慈从厨房出来,闻言笑着说:“难得的假期,睡晚些也不要紧。”许西慈工作忙碌,陪在郑明川身边的时间很少,因此特别宠郑明川。
她手里端着一杯热豆浆要郑明川喝。
郑明川喝了两口,冲着客厅里的郑思源说:“爸,我这吃的是午饭,我现在都习惯不吃早饭了。”
郑思源拿着一本书在看,书名叫《苦难与辉煌》。他放下书说:“这习惯可不好,不吃早饭会引起慢性胃炎的。”
宋竹兰端着一碗清汤面出来,洁白的面条、清澈的汤,搭配一点葱花。郑明川夜里喝过酒,吃这个觉得舒服。
郑明川坐在餐厅里吃起面条来,说:“在学校都不吃,晚上睡得晚,早晨没课就不起来,有课又匆忙赶去上课了。”
许西慈疑惑道:“信秋是学业太忙没时间照顾你吗,她待你一向很好的。”
郑明川解释:“她有照顾我,吃不吃早餐和她又不相干。”
许西慈说:“你是不是不听她的话?”
郑明川就有些不高兴:“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许西慈不解:“她是你姐姐,又时常照顾你。”
郑明川任性地回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郑思源对郑明川要求极高,郑明川也不是那些不学无术的衙内之流,一贯有好的风度和学识,时常博得长辈赞许。但有时又是这样任性,郑思源也没批评他,只是对许西慈说:“西慈,你太宠着郑明川了,他都是这么大的小伙子了,你居然又找信秋去照顾他。信秋小时候带着郑明川,信关平总是对信秋说‘你要让着郑明川,要对郑明川好’,我都听见过两次。现在信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川更加不是小孩子了。你让两个人像以前那样姐姐带弟弟的,怎么可能?”
少年时代的友情,往往都很亲密,女孩子们拉着手上学放学,男孩子们一起游戏,回忆起来都是欢声笑语,但只要分开了,这样的亲密感情就很难恢复了。
许西慈没说话,她在想,郑明川是不是同信秋闹别扭了,人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总是更加任性。
年后,信关平备了一份土特产,让信秋带给许西慈。
信秋去的时候,许西慈正在偏厅喝茶,同坐的是一对母女,母亲穿着军装,肩头几杠几星,信秋也看不懂。女孩儿约莫十七八岁,青涩的美人坯子,许西慈叫她袁冉。
信秋礼貌问好,对许西慈说:“许姨,新春快乐。”她还是第一次自己送礼,脸上有些羞涩。
许西慈怪信关平太客气,信秋小声说:“就是一些土特产。”
许西慈给信秋倒了一杯红茶,信秋小小地喝了一口,听许西慈问了袁冉的学业,袁冉还是高中的学生。
桌上的茶具是玮致的骨瓷金玫瑰,手工描绘的金边,粉红色的玫瑰花,搭着牵牛花、金线莲等,花朵盛开,色彩丰富。红茶的茶汤在白色的骨瓷杯里,煞是好看。
许西慈怕信秋拘束,示意她吃茶点。信秋的近前是蜂蜜小蛋糕,她拿起一个小口地吃,听着她们聊天。
袁冉的母亲汤正楠看许西慈待信秋态度亲近,不禁问:“这是谁家的千金?”
许西慈说:“忘了介绍,这是郑明川的姐姐,信秋。”
袁冉好奇地睁大眼睛,问道:“郑明川有姐姐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许西慈笑答:“是郑明川小时候的同伴,信秋的爸爸是老郑在滨江区工作时的秘书,他们就经常一起玩。”
汤正楠和袁冉闻言都看着信秋,一个探究,一个好奇,信秋被看得有些无措。
信秋粉颈低垂,眉色如黛,十分清丽。
袁冉叫声“姐姐”,信秋一愣。汤正楠戳了袁冉额头一下,说:“她啊,明年都要考大学了,还像个小孩子。”
许西慈微笑:“袁冉心思少,简简单单挺好的。”
信秋问:“许姨,郑明川呢?”
许西慈说:“郑明川和朋友去了东郊的滑雪场滑雪。”
因许西慈有客人,信秋就说要早些去学校。许西慈送了几步,她是气质高雅的女性,从前穿着雨衣和解放鞋去江边考察洪水灾情,一身泥水,亦掩不住那种淡雅的气质。她说:“小川还有些孩子气,你不要同他计较。”
信秋着急解释:“许姨,我不会的。”
许西慈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很好的。我只是觉得他好像不太开心,也不同我们说。大学毕竟和中学不同,朋友也不如以前亲密,你若不忙,就多陪陪他。”
信秋说:“我会的。”
从郑明川家走出来,信秋在静谧的小区路上走着,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一树梅花凌寒而生,恍惚看去,以为是落了一树的雪。
这样的景色,信秋的眼睛望着,不嗔不喜,有一种与世界无关的疏离感。
新学期开始,郑明川发现与信秋见面变得容易起来。因为课程减少,信秋不去实习的日子大半天都是空的,她开始准备考研,好的工作不好找,她打算做好两手准备。图书馆的过刊室借阅的学生不多,最里面有几张小桌子,信秋爱在里面看书。
郑明川下课后去找她时,信秋正低垂着头,在窗前看书,单薄的白纱窗帘随风轻舞,微风吹动着她的头发。
郑明川想起冰心在《繁星·春水》这样写:人在廊上,书在膝上,拂面的微风里,知道春来了。
郑明川的心像春风飞扬起来。
两人一起吃饭,信秋喜欢吃的不同食堂的那几样,郑明川都跟着去吃了一遍。
茗园新来了个做刀削面的山西师傅,肉酱的浇头,信秋很喜欢吃。郑明川下课先去排队,给信秋发语音让她出来吃饭。
等信秋到的时候,郑明川刚用托盘端着两碗面在找位置,人很多,信秋问两个女同学:“这里有人坐吗?”
一个女同学笑着说:“没人,你们坐吧。”
郑明川说声“谢谢”,把面条放在桌上。
信秋认真吃起面来。她从小就非常喜欢吃面,家里人都笑她是北方人。
食堂进来几个少年,一身校服,白衬衣、黑裤子,衬衣左边别着校徽,是市里最好的高中的校徽。
是来校园里参观的高中生。
信秋他们身边的两个女同学在感叹:“高中生啊。”
其中一个女同学说:“板鞋、校服、书包,笑起来有些肆意,长着未来精英的脸,名校高中,男神啊——”
另外一个女同学点头,叹气道:“我的青春啊,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男神!”
她的声音有点大,女同学满面通红地冲着附近坐着的同学们笑笑,两人吃得差不多了,赶紧走了。
信秋觉得两个女生好可爱,忍不住笑起来。
郑明川指着自己说:“我就是啊。”他是市里最好的高中毕业。
信秋忍不住又笑起来。
食堂又进来几个白衬衣黑色百褶裙的女孩儿,衬衣左边别着一样的校徽,一群人在窗口那儿看菜式。
其中有一个女孩儿,容色出众,青涩的美人。郑明川起身去打招呼,袁冉喜出望外:“哎,郑明川。”
一帮学生也不认生,都叫他“哥哥”。郑明川请他们,每人点了菜,七八个人坐在一张长桌子上,邀请郑明川一起。
郑明川指着角落里吃饭的信秋:“我在那儿吃。”
袁冉惊喜道:“是信秋姐姐啊。”
郑明川一怔,问:“你认识信秋?”
袁冉说:“在你家遇见的。”她喜欢这样温婉娴静的小姐姐,于是打趣道,“阿姨还说你是不懂事的弟弟,需要她多照顾。”
哦,是吗?郑明川笑了笑,笑容凉薄。
郑明川下午上完课,去打篮球对抗赛。
信秋下自习去操场找他。春天,学校的桃花和樱花都开了,满树烂漫,如云似霞。
篮球场上人声鼎沸得像要翻天,场边,邵言经过,和信秋打了招呼。他问:“阮密呢?”
“阮密可能在宿舍吧。”信秋说。
闲聊两句,邵言和她告别。
郑明川所在的经济学院对建筑学院,正打到白热化之处,好些人都在喊加油,有几位容貌出众的女生,其中一位明显漂亮,白色的卫衣搭着深蓝色修身牛仔裤黑色长靴,姣好的身材,青春动人得紧,也不喊别的,只是喊着:“郑明川,加油。”目光追着郑明川,眸中分明多了点儿味道。
是姜念念啊。
姜念念见到信秋,扯出一个微笑。
信秋也露出一个浅笑,掉转眼神,不再看她。
郑明川直直地望过来,他的四周队友都在激烈地奔跑,只有他静静地望过来,目光凛凛。
只是一瞬,信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
比赛结束了,郑明川所在的经济学院赢了,兴奋地笑闹着。
有女生送矿泉水给郑明川,郑明川道声谢没有接。他身上的篮球服被汗浸透了,外套扔在篮球架后,篮球架后有一箱矿泉水,他拿起一瓶拧开喝了,拿起外套径直向信秋走过去。
信秋担心他感冒,拿出纸巾帮他擦汗,说:“一会儿汗下去了把衣服穿上吧。”
郑明川看她眼里真切的关心,微不可察地点头,低头让她擦,问:“姐,你刚才在看谁?”
信秋摸不着头脑,回答他:“没看谁啊。”
郑明川指着篮球场边的她刚站过的那棵树下,说:“在那里你看谁了?”
信秋说:“是一位认识的同学,也在打球。”
郑明川说:“很要好吗?”
信秋和邵言倒是说得上几句话,还算熟悉,答:“还可以吧。”
冯肖过来搭着郑明川的肩膀,笑着说:“一会儿去吃饭,把你女朋友也带上吧。”
郑明川瞟了信秋一眼,回道:“我要问下她有没有事。”
冯肖长得有些普通,但跳舞和篮球都打得很好。他把郑明川带离几步,递给郑明川一支烟,小声地问:“之前听说你对这位不假辞色,是她单方面追的你?”
郑明川答:“没有的事,我就是和她吵架了。”
冯肖“哦”一声:“这么说来,你没有新找女朋友的打算?”
这位同学讲话不太中听啊,郑明川危险地盯着她。
冯肖说:“别生气啊,我就是想追咱们年级的女生。”
来看球的女孩子不少,郑明川好奇地问:“哪个?”
冯肖有点害羞说:“最漂亮的那个。”
经济学院漂亮的女孩子不少,郑明川说:“到底是哪个?”
冯肖没好气地走开了。
郑明川问信秋:“姐,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除了郑明川,球队的人信秋一个都不认识,她不想去,于是轻轻摇摇头。
郑明川心里有点失望。
信秋解释:“我晚上八点要去酒店上班。”
郑明川笑了:“八点估计饭都吃好了。”
郑明川手上燃了烟,他是偶尔抽烟,都避着信秋。这信秋还是初次见到他抽烟,她激动地说:“小川,你怎么能抽烟?”
郑明川笑着答:“姐,怎么抽烟你也要管。”这话说得怎么都觉得别扭。
信秋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你把烟给我。”伸手的姿势理所当然。
郑明川想起小时候迷掌上游戏机,常偷偷打,信秋发现了,伸手让他拿出来,他就递给她,因为是姐,她说的他都听。
郑明川吐出一口烟气,眼神轻佻,说:“姐,你这招不管用了,我现在只听女朋友的话,女朋友说让我别抽我就不抽。”
信秋不说话,只是缓缓缩回手。
郑明川很想指着心脏的位置对信秋说:“这里快要受不了了。”
但他只是不发一言。
郑明川的眼神在抖,有一瞬间,愧疚快把信秋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