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易”取象于物

《说文》:“易,蜥易,蝘蜓、守宫也(段注:“虫部‘蜥’下曰‘蜥易也’。‘蝘’下曰:‘在壁曰蝘蜓,在草曰蜥易。’《释鱼》曰:‘荣螈,蜥蜴;蜥蜴,蝘蜓;蝘蜓,守宫也。’郭云:‘转相解。博异语,别四名也。'……许举其三者,略也”)。象形。秘书说曰:日月为易。”[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卷17,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影印经韵楼原刊本,第459页。本书所引《说文》及段注,均为此本,不另注出。

蜥蜴的种类、名目相当多,除上面提到的,还有石龙子、四脚蛇、壁虎、变色龙等等,《易》之借“易”为名,似乎取其善于变化的性质。如郭沫若在《青铜时代·周易之制作时代》有云:“本来‘易’这个字,据《说文》说来是蜥易的象形文,大约就是所谓石龙子。石龙子是善于变化的,故尔借了‘易’字来作为了变化的象征。”郭沫若:《青铜时代》,科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89页。

此说并非郭氏所创,古人说得还更详细些,如南宋罗泌就在《路史》中称:蜥蜴“与龙通气,故祷雨者用之,又能呕雹”,并且“身色无恒,日十二变”,“是则‘易’者,本其变也”见[南宋]罗泌:《路史》卷32《明易彖象》,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83册,第446页。农按:清初张次仲《周易玩辞困学记》误以此说属之洪迈,本书初版从之,兹特订正。。而北宋陆佃的《埤雅》又记载了更早的“旧说”:


“易”,《说文》曰:“蜥易,蝘蜓、守宫也。象形。”……《周易》之义,疑出于此,取其阴阳构合而易。一曰:蜥易日十二时变色,故曰“易”也。旧说:蜥易呕雹。盖龙善变,蜥易善易,故“乾”以龙况。“爻”,其书谓之“易”,爻者,言乎其变也。《象》之义出于象,《彖》之义出于豕,《易》之义出于易,皆取诸物也。[北宋]陆佃:《埤雅》卷11,载《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5册,书目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第336页。


当然,此说是颇遭人反对的,但反对者并不是反对《易》有变化之义,而是这样神圣的书竟以虫豸命名,拟于不伦。如姚配中《周易姚氏学》即说:“后儒好为异说,往往字有本训,舍而之它;字系假借,则必求本训,以衒新奇。‘周流蜥易’,固不可通,‘周家蜥易’,复成何语!”[清]姚配中:《周易姚氏学》卷首《序·定名》,载《续修四库全书》第30册,第462-463页。吴隆元曰:“‘易’之为蜥易,见于《说文》,但‘易’书之名,岂有取此为义之理!”[清]吴隆元:《读易管窥》卷1《考略》,载《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经部第35册,第23页。黄振华说得更明白:“《易经》讲的是阴阳刚柔变化的根本原理,这与四脚蛇有什么关系?这种说法,我们在观念上很难接受。因为《易经》的变化法则是‘变动不居,周流六虚’的,其范围之大,正如《系辞传》所说:‘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今以一个小小动物的皮肤颜色的变化,来象征如此广大的《易》道变化的意义,这是可能的么?我们很难相信古人会运用如此狭小意义的字眼,来作为包含如此广大变化的《易》的名称。其次,《系辞传》有说:‘法象莫大乎天地。’在宇宙之间,象征阴阳刚柔变化的重大现象,而却以小小四脚蛇的皮肤颜色的变化来作为《易经》的名称,这也是很难使人接受的。再其次,所谓以四脚蛇的皮肤颜色来象征‘易’的意义,在《易经》经文中或《易传》中都毫无根据。”黄振华:《论日出为易》,载《哲学论文集》第3辑,(台湾)商务印书馆1968年11月版。其实是我们自己的器量太小,把名看得太重。《易》之取名,曰易、曰彖、曰象,彖、象都是兽名。古人以物命名,征之史册,其类正多。况本书之彖、象已有其例。彖、象既可假名于兽类,易又何不可假名于虫类乎?《说卦传》以乾“为天、为父、为君”,又“为老马、为瘠马、为驳马……”。竟将君和众多牲畜连类排在一起,几千年来古人从没有说它大逆不道该灭九族的。至若姚配中所云“周家蜥易”之类,更是无谓。“易”既取为书名,书当然不复是虫。我们把自己的儿子取名老虎、阿狗、阿牛、阿兔,别人总以为是王家或李家的孩子,而不会说王家狗、李家牛罢。

古人命名,取象于物,正是其朴实之处,初无精义存乎其间,或于命名时即想包括很多含义在内。因此取名于蜥蜴,虽未必正当取名本意,但为一说,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