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诗选)
天神醉了
雪山在天空飞翔
要去追赶穿红袍的神,把飞机甩在后面
我从舷窗朝它打个招呼,快到江西地界了
它仍端着火红的酒坛,要扯住神的大袖
一起降到梅岭的山头来共饮
我看见西边彩霞满天,一定是天神醉了
要倒在西山酣睡,雪山早变成了薄锦,虚掩在它身上
从昌北机场出来,我也带着酒劲
浴仙记
昨天黄昏,我试图到赣江游泳
被水中的鱼咬了一口,我赶紧上岸
天边的云已脱光了衣衫
扑通一声跳下了水,圆滚滚的乳房
使江水涨了三寸
令我犹豫不决的是,我是再次下水
还是跑到天边,去偷走她的衣衫
西山
落日朝西山去了,新建县一带
一片辉煌,仿佛天堂失火,燃着了西山
等待神仙前来扑救
又像许真君得道,鸡犬升天
一个仆人从镇上赶回来,边跑边喊主人把他捎上
他脚跟离地
如同一只塑料袋刮到了天堂
呼吸
无边的暮色从何而起?是大地的心脏
还是天空的高处。飞鸟敛迹,航班延迟
仿佛出自苍茫的恐惧
由白转黑的布匹,包裏着城市的躯体
就像一次不动声色的谋杀。每个人都是活尸
潜在暮色里的霾,已把我们一网打尽
如同报纸上的铅字,被东家出卖
又收入财主囊中,而将剩下来的力气缚鸡
西山在阴影下陷落了,城市被雾霾越埋越深
沉沦的肺,如何拯救虚弱的呼吸
哑巴
我用沉默,拒绝合唱
不管是金色的庆典,还是黑暗的死亡
在众声喧哗里,我宁愿是一个哑巴
蹲在街边,哑巴卖刀,
用刀斩钉截铁
一个哑巴什么也不用说,他的态度如此迥异
不抄袭他人的咳嗽,也不复制
上帝的声音
他无语。他的话在钢铁的锋芒上炸裂
上帝的旅行箱
傍晚,我望着天空出神
我心里有些话在地上找不到开口的人,就想对老天说
天上有什么呀,我坐飞机去过多遍
没有遇见神仙,他们肯定住在更高一层
一次又一次笑话我们脚力有限。只是我常常觉得
神仙也跟我们一样,要在天上混
偶尔下来一回,就像我们上天,叨扰人间烟火
打打牙祭
神仙落脚的地面,没有昌北机场大
无非西山几处小庙,潦草而荒乱,隐约一些寂寞
我这样想着,傍晚已经降落到了新建县
西山上,火红一片,天空哑口无言
一架波音飞机经过屋顶,仿佛上帝的旅行箱
下来的,都是凡人
祖先
假如我一睡不醒
肯定是去和伟大的祖先会面
一同探讨永恒的命题,我们从哪里来
到哪里去?而在那短暂的来去之间
不明就里地做了什么事
是否有助于最终抵达所要去的目的地
当然,这是个有难度的探讨,伟大的祖先
轻易不会唤我过去,他在那边一定思考了很久
也在不断观察来来去去的人们
没有几个人能选定为他的谈话对手
那些看似饱经沧桑 或者阅尽红尘的人
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具具行尸
无法偏离坟墓的终点
伟大的祖先 只挑选那些
得以颐养天年,炉火纯青的人
像棉被中一个温暖的梦,让人乐不思醒
而我肯定距祖先的要求还差得太远
也许几十年之后,假如我一睡不醒
肯定是去和伟大的祖先会面
那将是一个卑微者的最大荣幸
不动
别的地方都在下雪,南昌除外
只有加速降温,把风再大,大院门口的旗
都快被风扯破了,它还在用力,仿佛力气比想象中
还要小些。行人可受不了,一个个都斜着身子
像剪纸一样脆弱,若是再吹一口气
就要飞到天上去。西山的云彩早就不见了
像是仙人收起了晾晒的锦被
他们是否也躲进了洞府避风,掩闭了山门
那么,吹上天的人,就没有谁能收留了
如果不小心吹到了南天门
没准就得吃天神的闷棍,南昌城便会突降大雪
街道店铺有压塌的危险,我得通知市民
赶紧脚系一块石头,尽量减少外出
即使蹲在厕所,亦须学老僧打坐
如如不动,大风也没办法,天神也拿咱没辙
登高
重阳登高,我要搬动老腿
到高楼上去,看楼下的少年打马而过的景观
花枝招展的命妇,抱着锦服与华年不放
一手多好的牌呀不忍打完,我还要登高一点
昏花的老眼就能看见长安了,那个小人也登上了城楼
朝豫章挥手。我怀疑对方看不见这么远
看不见滕王阁,事实我也没到那里去
他挥一下手,滕王阁塌了半边
石头在赣江游泳,我在卫生间洗脸
一颗牙齿松动,啃不了喷香狗肉,只有饮茶吃蔬
将风湿的过往拿到秋阳下晒一晒
就是一把好光阴,我还要在高处望风
朝长安挥一下折扇,城楼上的小人就成了风中埃尘
南墙
一个口吐飞刀的人,在南墙跟前束手无策
他所有功夫,顿成一张废纸
被小孩拿去擦屁股。而南墙一拔数丈
如同天书,他读不明白,也就无法逾越
穿墙的道士回峨嵋养伤去了
至今不敢下山,城里的南墙令他心有余悸
师兄磨拳擦掌,口衔一把利斧
肥壮的头陀,像移动的寺院,裤裆生风
等待他的,是我画在墙上的两头饿虎
苍茫
又到了不知所措的时候
平日的一身本事,都忘到了脑后
面对四壁而起的暮色,你能拿什么来对付
雪山
世界的雪,是以山的高度来衡量的
那些殉难于雪山上的攀登者,仿佛一根根钉子
刺疼了天空。神尖叫着,把他们击落
雪山上的殉难者
都是翅膀烧焦的天使,在飞翔中下坠
他们以上升的姿势下坠,他们不能呼吸
被雪堵住嘴巴,他们不能喊,回应雪山的呼唤
他们肢体僵硬着,仍咬住山顶
一根钉子刺疼了天空
它尖叫着下起雨来,安慰自己的痛楚
大风
大风在沙井浩荡,大风来回走动
如同穿着铁鞋的人,好像沙井是它关注的地方
它要在此逗留,带着某种报复的本能
好像它跟谁有仇
沙井的人,被大风吹得揺摇晃晃
赶紧套上棉衣,闭牢门窗
如同来了强盗,担心把孩子抢走,引起一片恐慌,
沙井天空苍茫,变得与众不同
好像这里不是南昌,好像南昌已让大风吹掉了
我走在上班的路上,政府,人大,政协各部门
也在忙着,仿佛都在追逐被大风吹跑的重要文件
妄想
我写了一首好诗,这个哆嗦的手指,仿佛因此而伟大
这个有些阴郁的时辰,仿佛因此而伟大
这个气息陈旧的陋室,仿佛因此而伟大,
那些屋外的事物,是否因此而伟大?我不得而知
那些屋外的人,是否干了更伟大的事?我不得而知
我写的这首诗很短
只有三句,念起来也就四五秒钟,不涉及大词
可就是这四五秒钟,它使我产生了一点不切实际的想象
仿佛我不是在南昌,而是在伦敦。仿佛我不是在沙井
而是在天安门
世界啊,请允许一个卑微的人
也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妄想。并希望它没有惊扰别人
他仅是因为一时激动,放纵了一下自己的想象
不语
万物都在衰老,而将秋天老给我们看
万物都不吐露哀伤,
一把秋雨,下得比死亡还干净
大师
大师出没在埋没他的地方
后人碰到的,都是大师的鬼魂
他们在遗作展上游荡,攀着枯山水的残骸伤风
又对附庸的风雅一再感冒,而对拍卖的尸气
千金万邑亦是不屑。他只热衷于附体
要把积聚三百年的一口灵气,吹足在他身上
让他大病,继而大悟,乃至脱去这身俗骨
埋首于烂纸臭墨,抱住山鬼的滚滚巨乳,空山灵雨
而沐浴。而好色。而不羁
对于写诗的前科,既往不咎。对于功名的垂注
那是要洗手金盆的,你的名声注定在后世
死有哀荣,这是要忍受的。众多的嫉敌与庸恨
属便餐。我已足够幸运了,既吓退了
大师鬼魂,又躲避了无辜的怨恨
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功
就是变为了一个快活的庸人
虹桥机场
飞机飞上天空,仿佛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个十字架,垂在老天的胸襟,使我获得了庇佑
此时我正在上海虹桥机场,等候返回南昌航班
由于流量限制,航班照常误点,我透过候机大厅的玻璃
看见那架飞机,好像在头顶停住了
似乎在接受上帝的授勋
射手
我要努力造一万条孬枪,
培养一万名孬射手
我要苦练射击本领,让子弹在战场失去准头
我每勾动一次扳机,也就是救命一条
如果你同意,咱就这么干了,没有附加条件
我要让枪变为烧火棍,顶多只能用它去爆
军阀的屁眼。如果双方都这么约定
战争就不用牺牲,英雄的梦想就得泡汤
将军也就无事可干,国王的奖章就成了废铁
这事儿多么地激动人心
士兵啊士兵,立马就可以回到家乡的夜店
喝酒泡妞,生活这东西依然美好,
不用我写诗,一只苍蝇也热爱和平
百年纪事
找了这么些年,不远万里
去伦敦投亲,到纽约撒英雄帖,结拜四海孬汉
险些阴沟里翻船,把英语读成了盲文
又从香榭丽舍大街兜一圈归来
买回一条三角裤,足足大了两号
等到缩水,好歹得辛苦半生
才勉强可以穿出去游泳
你的背景再深,也深不过老夫的墨镜
一把白胡子就能把你吹上天
从昌北机场落地,再到刘家村踩点
吃回锅肉,守着小区大门,不许瘪三进来
法兰西人民坐在鹅肝上招手致意
让爷们将这张老脸往哪搁,怎么面对众生
还好意思在沙井混,往米粉里洒胡椒
冒充胡人,真令人啼笑姻缘的
不是每次都能箭中靶心,走马观花
一日看尽长安灯,你就成了赵家三榜状元
抽万宝路香烟,做驸马
爱迪生发明电灯都好些年了,这帮小生
尚少不更事,哄拥着昌北卖春
写小诗度日,以白计黑,糟蹋生宣
仿佛这辈子不指鹿为马,下一世就誓不为人
有这么混的吗,我都文学爱好者了
你还好意思责备,也不看看农药价钱
比喝大酒划算。今晚纪念一下新诗百年
你我各饮一罐,如何?
秋风帖
秋风啊,我把你比喻为乌骓大马
纵缆狂奔,那响蹄覆盖了大地的箫声
仿佛冲向猛烈天空
要踏灭星辰,重新排列英雄的秩序
谁是始皇,谁是汉王,谁是西楚霸王,谁是吾
我是谁
羽之长戟啊,秋天的扫帚,划破沉黑
让吾划出一个新乾坤
虞呀,天河的水,不是乌江,怎可以为你濯身
翻滚的云,把天空都淘尽了
我倚马而立,扛着一杆扫把在江北发愣
航班误点
等飞机的时候,一般不能读诗
如果读到沉重的诗,飞机就超重了
偶尔也会想到写诗的鸟事
鸟是飞翔之灵,从不误点,这样想着
就好打发航班一再延误的时间
尽管写诗不会使时间缩短
也不会让时间变慢
有时坐着打了个盹,睁开眼来
什么也没有改变
陌生的天使仿佛死在附近
看见
在这个世界里,肯定有许多
我们肉眼看不见的事物
比如神仙,比如预言,比如
窸窸窣窣的声音,或者潜伏已久的
外星人。我当然相信
看不见并不等于不存在
头上三尺有神灵,谁不祈求得到庇护
我也不例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沙井的夜路,我走得安全
电线杆上的撒旦,与我无关
哪怕夜路再黑,仍有光明导引,像天使
那是我能看见的温暖
五华夜宵
午夜街头,72度长乐烧酒精在燃烧
陆健的豪情沿着酒碗不断往上冒,南越王!来呀
这一碗,再敬你,我干了
五华县城的街道盯着他,一斤半下去
他竟扶桌而起,在冷风里兀立不倒
这个找南越王共饮长乐烧的好汉,诗坛四公子之首
乃神人也。简陋的夜宵店因此有了光彩
像一座小小的神庙,供着它的烧酒
供着夜半饮酒的人
打火机一点就燃的酒啊,酒精还在冒着
幽蓝的火焰,仿佛一炷香,请求上天的批准
扛彩电的人
一个扛彩电的人从街角走过
他斜着身体,样子有些蹩脚,仿佛被压垮了
还是乐颠颠的。我可以想象他嘴角叼着一根烟
脚下有一只绛红塑料袋子,里面塞满了生活垃圾
他每天都这样累着,走在街道上
没有谁撵他,是肩上的重量,压着他走快一些
若是步子放慢,受力更沉,剩下的还得走完
不会减少半步,重量还会加时
好在他扛着彩电,仿佛一部彩色的生活
当他走进家门,把它安放下来,喘一口气
有滋有味的生活就会上演,他比我更清楚
侏儒
我结识的兄弟,都是好汉
我热爱的姐妺,都是美人
我内心豢养的却是侏儒
他天天挖苦我,嘲笑我,出卖我,背叛我
我反而成了他的靶子,他把我视为内心的侏儒
这个甩也甩不掉的影子,将伴随终身
这辈子我们空话连篇,离谎言只差一步
这辈子我们俯首低眉,学做好人,骨头软了
身子畸形;这辈子我们走夜路提心吊胆
磕磕碰碰,生怕在坟地遇上相貌堂堂的祖先
如果他一声喝叱
我们只有洗心革面,退回人间
手套
天空黑色的飞鸟
像一只戴黑皮手套的手
它能摘下什么
每当我将一把星子,向天边撒去
你就看到这把剑,在天上发芽的样子
朝生活怪叫
安静的小区,突然爆出一声怪叫
住在我楼下的一对母子
每次都是在我准备写作时,发出怪叫
是母亲发现了值钱垃圾
指令性地叫儿子去捡,儿子也回应一声怪叫
都是震颤耳膜的声音,证明他已先别人而得手
类似刺耳的怪叫,每日必出现多遍
与楼上拆墙的锤击
装修的电钻,瓷砖切割,各有千秋
令人胆战心惊,我拍案而起
也想发泄对无端遭受侵害的不满
也想不要命地怪叫一声,——像是发现了垃圾
可我没有对生活肆无忌惮的勇气
而是将对某些日常的不满
转化为对生活的敬意
擦痕
我不止一次从天上
打量凡间,也就是我们生活的人世,亲切的土地
事实早已证明,我们也是可以离开它一会儿的
比如坐飞机飞行,有时我觉得神不过如此
只是他没有我这么愚笨,飞行,天空,腾云驾雾
只是神很小的部分,我们的肉眼看不清楚
神的变化,使他无所不能
而我只有愚笨,把坐飞机当作了神
我们从天空飞过甚至看不到翅膀的投影
而站在地上的人们
只感到头顶一些噪音,看见天空一点擦痕
这不是最后一首答神篇
我每写一首诗,都是与神在对话
你给我启示,我只能用如此肤浅的词语
来作答。我还能写多少诗
这不能由我来决定,而取决于神示的灵感
我是平庸的,你的眷顾令我气宇非凡
为我庸碌的生活去蔽洗尘
阴暗的角落,雨天的后街,我拐入一家灯具店
女老板殷勤相迎 为我打开一盏盏灯
吊灯,台灯,壁灯,挂灯,落地灯
玻璃的,水晶的,镀金的,铜器的
所有的词语银光闪闪
如同神的宫殿,我忽然明白了
只要有神的眷顾
这就不是最后一首答神篇
飞
好不容易拔着头发,飞离了地面
我在减轻那些不必要的,不断减轻
我忘记了身体,和蒙尘的故园
删除了道路,寺庙,酒店,旷野,与宫殿
一群人在下面,他们气喘吁吁地奔跑
眼看着跑过了沙井和金融大街,就要到刘家村了
他们朝着气球般飞翔的月亮高喊:
下来!下来!他们打着喇叭的手势
歇斯底里地呼喊
仿佛我是一艘着火的飞船,下来!
他们越聚越多,踩着我的投影奔跑,
他们好像比我更焦急
我飞离这个世界时,才突然发现他们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乘飞机呀,怎么可以跳伞
他们不明白吗,我是拔着头发飞起来的
如果一松手,就得付出摔死的代价
抽屉
我们都活在抽屉里
回来和出去都没有什么两样
你拿不开那只腐败的手,它停在半空的时候
也一脸坏笑,那个叫潘金莲的妞
在一本书里声名狼藉,我又怎会令此世英名
在风仪亭上烂掉,还要开车去沙井喝茶
到西山望风,九龙湖一套房子就把你血洗了干净
登上月亮也没用,从月球跳下来
就落到喜马拉雅山尖,谁能看得见
一嘴脏话骂不出去,就像拳头握着仇恨
砸向哪里都会反弹回来
你只有去棕帽巷做桑拿,翻身的感觉不能做主
仅有的几张毛票,买回一身臭汗
落草
仙女站在墙上,总是不肯下凡
英雄只有干脆落草,恢复贱民身份
省得锦袍玉带,遭一帮后生剪径
女知青成群结队围着梁山跳舞
仿佛存心要把你的嗓子唱坏
再架着你同床共枕,将回廓上的灯笼挑飞了
一块红布蒙得死去活来,证明你还是个长工
俺空负一把宝刀,把戏唱到一半
环顾四下,卖给谁都不合适,何况还得打折
只有逼上宝山,配个压寨夫人比较划算
数年以后,骑个永久牌自行车招安回城
在飞机上写诗
在飞机上写诗,是李青莲,普希金,惠特曼
不曾有过的体验
神仙固然可以飞上天,和皮肤很白的仙女在云里嬉游
那确实非常浪漫,但神仙一般不写诗
只让别人写他们,他们只管尽情地玩,却不出轨
出轨了就会酿成事件,法院便会介入干预
神仙心情一沉重,也会从天上掉到人间
被捉奸人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上天就会取消神仙资格
罚他到采石场劳改
那些号称诗仙的人
一般还是在地面写诗的,佯装欲仙状
五谷杂粮和啤酒,使诗仙身体肥胖,
摆脱不了血压高与糖尿病困扰
肚大如孕妇,里面藏着诗的杂种,仿佛被牢牢捆在大地上
只有我在天空上写诗,看看舷窗外裸游的神仙
随手脱下的白袍,就是人间一头的祥云
与李白同游鱼凫
来吧,太白兄!趁你还没有醉得踉跄
三百杯还没有见底,我们同游鱼凫
你的诗句太陡陗,入川的路到五十岁就断了
我只有乘飞机到成都,把猿鸣甩在千年以前
杜宇的血啼已化成高速公路,从双流机场直抵万春镇
那些穿肚而过的酒,早就从巫峡到巴峡九曲回肠
又在酒桌上来了个鲤鱼翻身,一饮而尽
四千年的故址仍在,仿佛杜宇发来的一封信
又像时间啃剩下来的枯骨
李白兄你是读过的,我仍从石碑上感到岁月的茫然
像一头迷失于荒原的雪豹
到哪里才能衔回我故国的灯盏,古巴蜀之魂灵
我用牙齿剔透的是一尾温江的鱼骨
舌苔上尽是麻辣味道,你我的胃是古国的坟
我们味觉与鱼凫同在
让千江之水和鱼骨复活,在墙壁与空气里优游
老虎把牙齿藏到皮肤里,鸟将翅膀藏到空气里
你将傲慢藏在腰间,我把机票藏在裤兜里
这下时光就慢了,大家都很休闲
从四千年的鱼凫走回温江万春镇,也就一顿大酒
不管你来自北京、江西,或是新疆、湖南
在四川,异姓人和外乡人,都可以称兄弟
太白兄,赶紧为俺这首破诗点赞
朗读者
可以大声咆哮,把它吐出来
像吐一块骨头
不吐不快,不吐就会哽死
不吐就会水深火热,不吐就见不到六月雪
不吐就会一头把墙撞个窟窿,你出不来
他也进不去,不吐行吗
可以轻声细语,尽量温存一些
再温存一些,别犯粗鲁毛病
仿佛对她说些什么,就是要把她搞定
让她死心塌地,变成你的女人
像你在摸一只豹子的皮毛
千万别让它反咬一口,把你扑倒在地
舔着你的面孔,露出牙齿
我是说,语言如豹,吃人不吐骨头
你得小心了,得像个驯兽师那样驯服它
却驯服不了我的诗,它是黑暗中的兽眼
狂荡的野火
数米内的对峙,一箭穿心
被我的诗打动的都是工伤
有些诗可以不读,但我的诗,你一定要记住
它是穿肠剧毒,不能让它停留
它会把肠子毁了,然后又修复,你就金刚不坏
到峨嵋也享有尊座,来沙井如上宾
喝花酒,泡美妞,当不在话下,放个屁也是正厅级
能把贪官镇住,仿佛衣锦还乡的刺史
那些二流的风景,我决计不写
我要走到更远的地方,写更远的诗
别人能摸到,你也够不着
那诗就像月球表面的图案,抬头就能读
谁都能看到,隔着很远的距离,把你干成重伤
你还不方便找我讨医药费,可我会让你宽心
被我的诗打动的都是工伤,你肾亏的悲伤除外
起码它是一种好病,能远抑郁,免癌症,防禽流感
还可让公家报销,到生产队开病假条
跟老护士谈恋爱
证明你不是三等残废,能够活蹦乱跳
和宣传队女知青大闹通宵
没有把太平盛世像一叠旧钞票一样胡乱花掉
宜宾行
一个不会喝酒的人误入了酒国
要不娶一个当地美女为妻,要不干脆打马走掉
从宜宾去成都,是一条酒路,不善饮者
根本无法成行,何况我是江右客
闻酒识香,娶个当地美女的好处是,生一群会喝酒的儿子
为不善饮的老子报仇雪恨般豪饮
拿到酒国的身份证,沿长江荡下,一马平川
我少怀喝酒的抱负,从四特,五粮液,茅台,到杏花村
视五粮液为正宗,久闻宜宾大名
它是酒邦之都,长江第一城
金沙,岷江夹岸的酒声,日夜拍打着宜宾汉子的肚皮
江之头的鲜鱼佐五粮液醉了宜宾的夜
饮酒壮胆,写诗不是问题
白天登望江楼,观真武山的东来紫气
夜晚去长江放条酒船,当心被鱼拐走,涛声辗转
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到宜宾转了转,他就有了酒胆
离色也不远,他可以看到楼头招袖的红颜
写下醉意的诗行,也有五粮液的味道
引得好酒者围观,重庆金铃子,河北施施然
是两条游到长江的鱼,在酒中得道,在诗中成仙
在宜宾又写又画
其诗其画在酒香中妖得眼花缭乱
陆公子篆书,祁将军汉简,雁西狂草,老况三分半
一斗酒下去,墨香四溢,醉写出一个宜宾
老维笔下的山鬼,怀揣羊年五粮液
在宣纸上私奔,遇到了蒋信琳的册页
到朝天门码头对饮,意在巴山蜀水间放浪半生
然后打道回府,向内人交纳酒后的剩钱
以此虚度余年
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半夜在宜宾宾馆被酒气熏醒
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若再睡过去,也就醉得不轻
离开宜宾时,他从无到有,也酒量不浅
顺流而下,可以扳倒一片贪官,而长江之水依然很清
可以濯我足,可以濯我缨
饮过长江之水酿的酒,我可以豪情奔放地做诗
干干净净做人,宜宾
可以给每个人提供如此机缘,一品三江
壮怀千里,岷江的白鲢,金沙的岩鲤,在酒里游动
姿势鲜美,如裸身的美人
涉泸州,过重庆,经宜昌,下武汉,
抵九江,发安庆,走无锡,奔海上
有几条美人踅入湘江,去和娥皇女英姐妺相会
“道心朗照千江月,真性虚涵万里天”
我不饮上半斤,岂对得起上天赐我大好河山
黄庭坚到宜宾也不肯走了
留下了涪翁亭等我坐下来小饮
我们同为江右乡党,曲水流觞,乐坏了北宋的书生
峭壁上跑马的绿林,拖刀过岸
在岩石上迸出隔夜的火星,
对坐着饮酒的诗者和美人
一壶落肚,赋闲的将军挥墨水龙吟
五粮液的宜宾,酒香弥漫的江城
系于江头的酒船,只要一声解缆
就会顺流远行,一泻千里,把酒射过苏杭
香遍京城
上天赐我以佳酿大块假我以文章
我不思,不废,不止,不息,也要对酒当歌
秉烛夜游,天行健,饮酒不息,行吟不停
如果老虎也会写诗
上帝啊,你肯定是按照自己的样子
塑造了我们,否则我想象不出我们像谁
谁是人类的在天之父
为什么我们的面貌不同于狮虎豺狼
你肯定把最好的给了我们,使我们成了万物之灵
我照着镜子,如同看见了上帝
我看见他人,看见女人,如同看见众生
谁说天父不在啊,他就在你对面
谁说上帝高不可攀啊,他就像个俗人
我们居家,上厕所
都跟他须臾不离
如果老虎也会写诗,它肯定会把上帝写成老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