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骑士带着李元恺一路向东跑,王世充的追兵始终吊在三里之外。
不知是王世充追得太紧,还是黑衣骑士本就不急于摆脱身后追兵,他驭马的速度无增无减,一直保持平稳。
李元恺趴在马背上,每隔一个时辰,黑衣骑士给他吃一颗药丸,确保李元恺不会失血过多而死。
药丸的清香驱散了李元恺体内麻药,让他的神智清醒了几分,回味药丸滋味,总觉得有些熟悉,有些像当初紫阳真人留给张九娘治病的那一种。
李元恺挣扎着扭头朝黑衣骑士看去,隔着面罩看不清长相,只看见一双狭长冷漠的眼睛,不过可以肯定一点,这家伙的年龄不会太大。
“喂~你是谁?”李元恺嘶哑着嗓音低声问了一句,扯动胸前伤口疼得直咧嘴。
黑衣骑士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双手握紧缰绳,专心驾驭马匹。
“喂~我说~能不能让我换个姿势?老是这样趴着,我很难受,巅得肝儿都快吐出来了!”
李元恺抱怨地嘀咕,撅着屁股趴在马背上,上下颠簸真的太痛苦了。
黑衣骑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淡漠地道:“要是你想被身后的追兵乱刀砍死,可以选择自己跳下去,我绝不勉强!”
李元恺撇撇嘴,耸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道:“那还是算了吧!难受一点,活着总比死了强!”
无奈之下,李元恺只得强忍浑身疼痛,继续撅起屁股趴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蹄声“蹄哒蹄哒”地上下起伏,巅得李元恺眼冒金星。
昏昏欲睡间,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再度睁眼时,已是黄昏过后,天色将暗。
一阵微风吹来,夹杂着湿湿水气,耳边隐约响起水流声。
大黑马跑得口吐泡沫,放缓速度溜进一片小树林里,树林边上,便是一条宽阔的水面。
黑衣骑士轻轻一拉缰绳,黑马顺从地止住蹄子,打了个响嚏喷着热气,驮着两个人跑了许久,显然累坏了。
黑衣骑士一把将李元恺推下马背,又将挂在马鞍钩子上的黑铁长戟扔到李元恺身旁。
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李元恺龇牙咧嘴,杵着铁戟哆嗦着身子爬起来,嘟囔道:“能不能温柔一点?别以为你救了我一命,老子就会对你俯首帖耳,任你摆布!”
黑衣骑士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忽地,李元恺只觉周边林子响起一阵窸窣声,后背一凉,转身一瞧,身后竟然同时钻出来七个黑衣人!
和那黑衣骑士一样,全都是黑巾遮面,只露眼睛,个个手握横刀,身上都有一股肃杀之气。
八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李元恺,光线黯淡的树林里一片寂静,场面有些诡异。
李元恺倒吸一口凉气,握紧长戟,若是没有受伤,这些人再来数倍他也不惧,只是现在他伤口刚刚止血,一路颠簸疲倦困乏,饥饿难耐,早就没了力气再应对一场厮杀。
黑衣骑士挥挥手,四名黑衣人走朝一旁的林子里,很快,抬着两个麻袋回来。
解开麻袋,露出里面的人。
李元恺眼珠一瞪,狂喜大喊:“奶奶!娘!”
麻袋里捆着的人,正是周白桃和怀抱小琰儿的张九娘!
娘仨双手被绑缚,塞着嘴呜呜发声,一见李元恺顿时流泪。
黑衣人咔嚓两下利索地割断她们手上的麻绳,默默退朝一旁。
李元恺急忙扑过去,扯出她们嘴里的布团,挨个检查,焦急地道:“奶奶!娘!你们没事吧?”
小琰儿泪眼婆娑,紧紧抱住李元恺的脖子不松手,一张白嫩的小脸脏兮兮,李元恺抱着她亲了又亲,心疼不已。
周白桃抹了抹混浊的眼泪,欣慰地道:“我们没事!丑牛儿,奶奶差点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张九娘颤抖着手轻轻抚了抚李元恺胸前,触碰之处尽是一片猩红,眼泪直流,破碎的布衫下,可见翻起的皮肉,浑身是伤惨状骇人。
李元恺朝她们勉强笑了笑以示宽慰,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转过身面色沉寂地看着黑衣骑士,沉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救我一家?”
黑衣骑士仍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漠然地道:“此处乃是兴平县地界,边上就是渭水上游,我的人会带你们渡船,顺着渭水往东,过了大兴城后,走永通渠直达洛阳,洛阳东郊,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一名黑衣人站出来朝黑衣骑士拱手一礼,将横刀往腰间一别,走到树林边上,渭河岸边,那里果然停泊着一艘乌篷船。
李元恺深深地看了一眼黑衣骑士,知道再问他也不会多说什么,重重一抱拳头:“今日相救之恩,李元恺铭记心头!告辞!”
抱着小妹,搀扶奶奶娘亲,一家子登上小船,离开这生活近十年的地方,开始逃亡之路。
驾船的黑衣人拿着长竹竿用力撑在岸边,乌蓬小船缓缓驶离,顺着河水飘荡在宽阔的水面上,消失在夜色里。
黑衣骑士骑在马背上,立于岸边,注视着小船远离。
他轻轻揭开面巾,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赫然是那位前往武功县府送信,自称岐州鹰扬府越骑校尉,阴弘智!
“王世充派来押送几个妇孺的人,怎么处置的?”
阴弘智淡淡地问了一句。
一名黑衣人拱手道:“遵照您吩咐,故意放跑一个通风报信,其余杀掉!”
阴弘智点点头:“很好!”
一名黑衣人犹豫了下,轻声道:“公子,咱们不是奉命来救人的吗?为何要故意让王世充知道他们的下落?”
阴弘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淡淡地道:“是救,也不是救!若有命,自然能活,无命,该当是死!”
黑衣人迟疑了下,低声道:“公子,这毕竟是那位老先生嘱咐的事,咱们既然接下,尽心办妥便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咱们阴家可担不住老先生的怒火啊!”
阴弘智笑了笑,没有说话,狭长的眼眸望着渭河远处,水面上倒映出的繁星,恍若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我倒要看看,能被老师看重的人,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走!”
阴弘智一夹马腹,带着黑衣属下迅速撤离树林。
片刻之后,一队人马明火执仗赶到。
王世充揪住一名手下的脖颈,将他押到河岸边,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手下正是王世充派遣押送周白桃三人前往东都工地的人手之一,如今却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
放跑了李元恺不说,就连区区三个妇孺都看不住,惹得王世充雷霆震怒。
手下战战兢兢地哭诉道:“属下一行人行至此处,突然跳出来几个黑衣蒙面人,身手甚是了得,像是军中悍卒,一顿砍杀,属下等抵不过,那老婆子一家三口被抢了去,属下拼死才逃得一命!”
“属下逃走时瞧见他们藏了一艘乌篷船在岸边,如今船不见了踪影,必定是渡船顺着河水往东逃了!”
王世充黑脸阴沉,咬牙低吼道:“不杀了李元恺,我寝食难安!来人!速速找船只!沿着渭河继续追!”
一名贴身左右凑上前来轻声提醒道:“县君,越境追捕凶徒,有违律法,不好交待呀!”
王世充怒哼一声道:“无妨!我有京兆郡丞批准的调令!何况这摊子破事都是李家惹出来的,老子这是为他们擦屁股,难道他们不管吗?”
王世充转身举刀大喊道:“随本官缉捕暴徒李元恺!无论成败,每位弟兄赏钱十贯!取其首级者,重赏五十贯钱一百匹布!”
“喏~愿追随县君!”
百多名巡兵群情激动,丰厚的赏赐让他们一扫疲倦,重新振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