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愕回正元殿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由于冬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看着平常早已灯火通明的正元殿,现在却只是摇曳着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火,在这漫天的雪白之中,显得尤为的诡异。
“为何不掌灯?”陈愕黑着脸问一旁的掌灯宫女。
那宫女跪了下来,一脸求救的看着一旁的小李子。
小李子叹了口气,走到那宫女的声旁,替她解释道:“自你走后,皇上便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这几盏灯,还是我冒死送进去的。”
小李子说完抖了抖肩膀,想到方才自己进去叫皇上用晚膳时,皇上看他的眼神,仿佛阎罗王一般,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时,便忍不住的害怕。
陈愕看着小李子一眼,眼底尽是担心。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将门推开,走进了殿中。
他慢慢的走进皇上,眉毛也锁的越来越深。
陈愕看着皇帝,坐在那案桌前,依旧保持着自己离开前的姿势,甚至没有动过一丝一毫,而他的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因为此刻他的眼神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再也没有从前的锐利,有的只有无尽的绝望,毫无生气。
若非那微弱的呼吸声,陈愕甚至怀疑,那里的坐着的人也已经随着玉至暖记忆中的凌莫寒一般随风而去,再也不存在这个世间。
“皇上,臣去凤栖宫查看过了,皇后娘娘的确如林风所说……”林风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凌莫寒,暗暗的叹了口气,继续道:“皇后娘娘的确将您忘了。”
刚刚,皇上让他们出去后,他有些怀疑林风的话,便去了凤栖宫,在凤栖宫的门口偷听了一番。直到林风告诉皇后,皇上已经答应他们元宵便可回寒山时,皇后却问了林风,那个皇上长的如何?自己可有见过他之类的话语时,他便确定,皇后是真的忘了。
因为她说起皇上时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除了带着无尽的好奇,便再也没有了其他。
那一刻,他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替皇上觉得悲哀,明明皇上这样爱着皇后,可偏偏命运弄人,让两个相爱的人越走越远。
可除了替皇上悲哀,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秦楠是一定会与皇后一起回寒山的,所以自己与她终究没了可能,秦楠是他长到这么大来唯一喜欢的女子,他本来想等时机成熟一些,便向皇帝要了那张婚约,可如今,怕是再也用不到了。
想到这陈愕的心中除了苦涩再无其他。
“她终究不会再原谅我了。这便是她对我最好的惩罚。”凌莫寒开口道。
“皇上,刚刚为何不与林风解释,若没有皇后娘娘,若您不是执意要为娘娘报仇,那么,只要将唐雨凝收入掌中,让她对您没有二心,凭您的本事,金家迟早是您的掌中之物,倒时为您所用,西楚自然不在话下,何须像如今一般大动干戈?”
凌莫寒听此,笑了笑,终于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股冷风铺面而来,而凌莫寒却毫无只觉,只看着那窗外的漫天飞雪。
他说:“其实林风说的没有错,无论如何,朕终究为这北邺藏了一份私心,也终究将她伤得如此,她将朕彻底忘了,这是她对朕的惩罚,朕只能受着,她说过,这皇宫从来都不适合自己,既然如此,朕不如如她所愿,放她回寒山,过没有朕的生活,或许那样,她可以快乐些。”
“那您呢?您花费了如此大的精力,才将她留在身边的,若这么放了,您甘心吗?”
“从来没有什么甘不甘心,只要她过得好一些,而如今,朕再也没有了资格给她想要的生活了。”凌莫寒将窗户关下,眼底处已经没有了一丝光亮:“只要她能幸福,忘了便忘了吧,剩下的,由朕记得便好。”
从此,再没有她的生命中,由他带着那些美好的回忆,直到生命的尽头,这是她送给自己的美好,也是自己唯一可以为她做的。
凌莫寒紧紧的握住手中的那块龙形玉佩,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了龙凤呈祥。
“陈愕,凤栖宫的梅花可是开了?”凌莫寒缓缓的问。
“开了,很漂亮。”陈愕答。
“那便好,至少朕为她亲手种下的梅花,终究还是为她开了一次。”凌莫寒的嘴角扬了一丝悲伤却又庆幸的笑容,然后默默的走到床边,看着帷帐上那一只只她亲手为自己做的安神香囊,终于落下自己所有的泪水,却是怎么擦也擦不掉的,反而越来越多。
“出去吧。”凌莫寒沙哑的声音,对一旁的陈愕道。
陈愕看着皇上眼角的泪水,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静静的离开。
直到关门声响起,凌莫寒握着眼角香包的手渐渐松开,然后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阿暖你可知,这世上能让我彻底安下心来的除了一个你,再没了其他。
转眼,元宵将至,雪却依旧下着。
他凌莫寒站在雪地之中,任由大雪将自己埋没,他躲在角落之中,看着凤栖宫内抬头欣赏梅花,嘴角露出灿烂笑容的玉至暖,她的笑容仿佛如这寒冬中的一抹最温暖的阳光,直直的照入他的心底,让他也不由的随着她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一丝笑容。
陈愕站在凌莫寒的身边,看着他眼底的无尽的期盼与满足,忍不住开口:“皇上,明日就是元宵了,您不进去看看吗?”
自皇上知道娘娘彻底将他忘记后,他便每天都会来这角落站上几个时辰,只为远远的看上皇后娘娘一眼,这些日子,他虽然不忍,却也什么都没说的陪着皇上在这雪地之中站着,可明日就是元宵,明日之后,这凤栖宫就只是一座空殿,里面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如仙如画的女子,值得皇帝放下所有的一切,只为一抹温暖的笑容。
“她在笑着,这样便够了。”凌莫寒看着玉至暖痴痴的说。
在她醒来之前,他虽然害怕,害怕她看到自己后的那双绝情憎恶的双眸,可依旧想要守在她的寝宫之外,或没有人时偷偷的守在她的床前,可如今,她彻底的忘记了自己,他却连踏进这凤栖宫门槛的勇气都不复存在了,因为比起那憎恶的眼神,他更怕看到玉至暖看见自己后那双充满疑惑却再无一丝感情的双眸。
凌莫寒缓缓的收回了自己那充满不舍,留恋的目光,毫无焦距的看向远处,语气淡淡的,仿佛如同一潭死水:“走吧!”
若往后余生,没有了他后,她可以恢复那抹灿烂的笑容,这是他欠阿暖的,哪怕耗尽了自己的一切,那么他也愿意放手。
陈愕跟在凌莫寒的身后,看着那白雪落在他的发丝,如同白发一般,那沧桑的姿态,仿佛已入暮年的老人,此刻正在慢慢的走向他生命的尽头。
玉至暖站在梅花之下,细细的闻着梅花的芳香,忽然觉得门口有一丝动静,不由的的探头去看,却是什么都没有,心头处那抹空落落的感觉又一次莫名然来,搅得她一阵烦乱。
自从她醒来后,她知道自己一定是遗忘了些什么,总觉得在她心底有一件不可遗忘的人或事,被她藏在了心底深处,每每当她想要寻找却无迹可寻时,便是心头那抹空落落的感觉扑面而来,仿佛要将她的心脏撕碎一般。
于是她再没了赏梅的心思,匆匆跑到门外,却只看到一抹越来越远的明皇色背影。
她死死攥住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紧紧缠住,越来越紧,甚至无法呼吸。
那人是谁,为何她觉得这背影会如此的悲伤,悲伤到她竟然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迈开步伐,想要追上前看一看究竟,可那人却早已消失在雪白之中,无影无踪,仿佛不曾来过。
她失望的走回书房,抬笔,将那一抹身影画于纸上,然后又凭着自己的想像,想要画一画那人的正面,可在画完轮廓与发冠后,她看着那空空脸部,却再也无法想出他的五官,最后只能无奈的将手中的画笔放下,静静的坐了好久。
直到秦楠唤她出去用膳,她才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平抚,最后再看了一眼那幅画上背影,然后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关上了宫门离开。
大约是因为耗费了太多的精血而落下的一些病症,想来等明日回了寒山,好好的修养一番后,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自然也就显示了。
这也是她唯一可以对这一切做出的解释。